兩人已走下很遠,賀功臣才面色一凜,命令道:“殺了他們,不許走掉一個。”
得令的将士舉起長矛嗷嗷直叫,有量和尚忽的轉身拿眼把人群刮了一遍,目光如隼:“你們真要動手?”
站在前排的小士卒把脖子一縮,硬往後擠了幾步,他們當中有不少信佛之人,一來不敢做出頭鳥,二來更不敢對佛家動手,隻能擠在一起互相“謙讓”推搡身旁的人:“你上,你上啊?”
“老和尚許久沒開殺戒了,為了徒弟破一次戒又如何?”他把昏迷的陶修丢到腳下,取下脖間的佛珠拿在手中撚着。
賀功臣見無人敢動手,盛怒之下一把抓過馬背上的弓箭将之拉滿,利箭朝有量和尚的後背疾馳飛去。
箭矢的破空之聲從腦後傳來,有量和尚把頭往左輕輕一側,箭從耳畔急速掠過,刹那間他突然擡手,竟将箭羽接在手中,不等衆人驚歎,有量和尚反手扔出,利箭不偏不倚正插在賀功臣兩足之間。
大和尚輕撚佛珠,泰然自若盯着賀功臣。
“讓他們走。”賀功臣下令。
“不過是個大和尚,大将軍,讓我去殺了他們。”有人自告奮勇。
“讓他們走!”
辛南佐在衆人驚異的目光中又拖起徒弟走向江邊,陶修雙腳一路拖出的兩條痕迹像耀武揚威的蛇,熊威營的人隻能束手無策看着他們離開。
辛南佐把徒弟丢上一條燒了一半又熄火的舴艋舟,順着江水緩緩東去。
此時天已佛曉,直到沖向青天的滾滾濃煙消失在視野,辛南佐才把高懸的心放下。他走到陶修跟前檢查傷勢,全身上下輕重不等的傷口多達十多處,衣裳被劃破成一縷一條,滿臉血迹無法看清真容。身邊無藥,他隻能用布帶簡單綁住陶修肩頭最重的傷口。
辛南佐坐在一旁打量近兩年不見的徒弟,拉起他手腕匝了一下,這孩子比在玉河村時高了許多,身體也沒從前單薄瘦削,看來兵營的日子比在家中滋潤。
江水翻湧,一下一下撞擊簡陋殘破的小舟,冰冷的江水濺上陶修的臉,他悠悠睜開眼睛,像被關在冰窖凍了一整宿,渾身不停打顫,有種破碎不堪的痛楚,哆哆嗦嗦支起胳膊朝四周一看,正處在江心。
他渾渾噩噩記不起身在何處,發現船尾蹲了個光頭和尚,啞聲問:“大師,這是你的船?這條船要去哪裡?”
辛南佐正擦拭從賀功臣那得到的寶劍,聞聲立即轉身,這一轉可吓壞了陶修。
陶修瞪大眼睛差點坐起來,蠕動幾下嘴唇才遲疑地問 :“師,師父?”
“麟兒,你可醒了?江上冷的要命你還睡的人事不知,看來真累壞了。”辛南佐從船尾颠颠跑過來,行為動作與之身上莊重的黃色納衣十分不符。
“師父?我是不是看花眼了?你的頭發……你怎麼成和尚了?”
辛南佐理順胸口的衣服褶皺,擡眼笑問:“這身衣裳如何?能不能看出我是勘破紅塵的高人?”
陶修傷的太重,确認真的是師父後重新睡倒在船闆,虛弱地再問:“你為何成了和尚模樣?你走的時候說要闖蕩做遊俠,還要去讨飯,你說的讨飯就是到處化齋?我為什麼和你在這條舟上,發生了何事?”
辛南佐顧不及陶修傷勢,把他的臉頰拍的啪啪響,大力之下恰能感覺到再見徒兒時的欣喜:“我的徒兒膽量驚人,竟敢獨自面對賀功臣的大批人馬,為師藏在他們身後急了一身的汗,既擔心你安危又欣慰你的勇氣,才兩年不見你這孩子就像換了個人。”
“你知道我來了枞陽?”
“我回過玉河村,舒兒說你随軍去了京口,我到處打聽你的蹤迹,後來才知道你們偷襲熊威營一事。”
辛南佐一向行蹤不定,更居無定所,陶修一直都知道他是個有故事的人,能找到枞陽來對他而言并不難,而且他活的逍遙惬意,有大量時間消耗在打聽的路途中。陶修靜靜聽師父講述尋來京口一路上發生的瑣事,待他絮絮叨叨講完,陶修才擠出笑容問:“小舒在家怎樣,還有阿翁,都還好嗎?”
剛提起陶彪,辛南佐的臉陡然冷下去,哼了一聲道:“陶彪還不肯去死,我看他還能活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