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看李頌正在喝雞湯的小樓,又擡頭仰望夜空白玉似的月和身旁面容清俊的人,此夜的美景和美人少有,不宜破壞,暫壓怒火,深歎一聲:好你個李頌,我連句重話都不曾對陶修說過,你這畜生敢對他下手。
“你這話好像我受了委屈要你替我打抱不平。”
“為什麼不能?”
“要報仇我自己會動手,不提他了,你方才說還要去一個地方,是哪裡?”
“禅靈寺,離此稍微有些遠,跟我走。”他們轉身飛奔去拴馬的地方,很快就遠離喧嚣的街道和燈火熠熠的秦淮河畔。
禅靈寺要沿秦淮河向北走上一程,這段路程沒有華燈沒有行人,周圍靜谧無聲。二人到了寺院門前才發現此處也熱鬧非凡,一輛輛馬車、犢車停放的沒有盡頭,拜佛祈願的年輕人居多,由三兩個婢女陪着來的嬌羞小姐、斯文儒雅一看就飽讀詩書這會又想腕上牽跟紅線的年輕男子,都拿面扇子半遮面孔,小心地打量對方。
公儀林不避耳目,拽上陶修的手往大殿奔去,在功德箱前,他把全身裡裡外外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掏出來堆放在一起。
陶修不解:“在找什麼,剛才秦淮河旁就有寺廟,若祈福許願急急趕到這裡做什麼?”
“和你定個終身。”他還在往懷裡繼續掏,摸了半天,再摸不出任何東西。
“你在說什麼胡話。”
“我是認真的。你沒見外面許多姑娘書生,聽說這裡求姻緣很準,我以前對此也嗤之以鼻,但方才,我就想跟你定下終身,一定要定下,否則我不踏實。”他把身上掏出來的三塊玉佩、扇子、錢什麼的一股腦都捧在手裡,不停往功德箱裡塞。
“快跪下,聽我祈福,你一句話不用講。”
陶修莫名其妙,跟着他跪在佛前。
公儀林雙手合十心中默念:“佛祖,弟子公儀林今日并不是來許願,隻求在此留個見證,我與陶修自幼相識,也定會終老于白發,今後大雁無需寄書信,流水不必送江燈,今生我與陶修結成——”結成什麼?結成眷侶?夫妻?俗了,也不适合陶修,隻恨書讀的少,一時竟想不到好聽的詞,“今後與陶修就結成家人,千磨萬難意不改。”
默念完此話,公儀林伸出左手與陶修的右手交叉扣在一起,拉着他在佛祖面前禮拜三次。
自始至終陶修都不懂他突然發了什麼狂,也不知他心裡念叨了什麼,至于拜佛,他們小時候就數次在玉河村的大廟裡拜着玩,順着他玩吧。
拜完之後,公儀林還是緊抓他的手腕得意地笑道:“不錯不錯,今後你可就是我的人了,我也是你的人,你我二人就這樣過下去,佛祖為證。”
陶修抽出手磕磕他腦袋,笑問:“瘋了吧?”
“别笑,此趟江陵一行,你要跟我回來。”
兩人給禅靈寺捐了香油錢,往銀杏樹上系祈福的紅綢時,三五個年輕的姑娘在樹的另一側捂嘴輕笑,毫不避諱朝他們送來和善的目光。公儀林近前兩步笑問她們:“幾位姑娘是在看我們二人?”
“是,從你們進來時我們就注意到二位公子了,你們也是來求姻緣的?”
公儀林輕施一禮,神采奕奕,驕傲地回答幾位姑娘:“自然,自然。”
姑娘們發出藏不住的笑聲,指着公儀林和陶修左右碗的紅綢說:“此處果然靈驗,我知你們都已求到了。”她們一副什麼都懂的模樣。紅綢帶是方才捐香油錢時公儀林從小和尚那讨來的,分别系在自己左腕和陶修的右腕上,意在搭配今夜約定的好事。
公儀林舉起手腕朝她們炫耀一下,既幼稚又狂妄。
夜風清涼,香火缭繞,不知從哪個角落飄來一陣桂香,兩種不同卻都令人内心甯靜的香味讓陶修和公儀林産生一種錯覺,在銀杏樹下相視一笑,好似今夜緩慢、柔和的節奏會永遠持續,許下的願望能成真。
看見他們在佛像前禮拜、腕纏紅綢的并不止那幾位姑娘,還有公儀林的母親。
公儀夫人靜靜站在那裡,注視兒子的一切舉動,但她的态度與幾位姑娘截然相反。
她就站在燒香的鼎爐旁,睜大了眼睛,當她弄明白這一切時,忽感覺清風吹得渾身發寒,手甚至拿不住抓了一輩子的佛香。察覺有眼淚要掉出來時,她慌忙掏出帕子擦掉。
公儀夫人開始重新審視這個叫陶修的人。她記得他救過公儀林的命,也記得兒子膽大妄為闖進西海縣疫區是因為一個朋友,除此而外,再沒聽說過有關此人的任何消息,在她印象裡隻出現過兩次的人突然間就成了心頭大患,成了她這幾十年來最大的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