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宴開席不到半刻鐘,已經陸續有好幾撥人找上了穆子秋。
幾番人都笑容滿面地與之推杯換盞,究竟是在恭賀,還是心懷鬼胎,那就不得而知了。
師離忱覺得無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身子一歪靠在一旁的憑幾上,他目光随意瞥向一旁,瞧見個人,視線微微停頓。
他指尖在憑幾上輕叩,意有所指地問道:“那是誰?”
來鹿鳴宴之前,就調查過被宴請的所有人,樂福安早背得滾瓜爛熟,隻粗略瞧過一眼,便答道:“那位就是本次秋闱的解元,衛珩一。”
衛珩一。
這個名字悄然從口中念過,師離忱倏然一笑,隻是笑容未及眼底,帝王低斂的眸中一片冰冷。
這篇耽美文中的另一個主角出現了。
那位郁郁不得志的——
探花郎。
……
宴上一切規格如常,舉子們遊行飛花令之後,魁星舞登場,一時間将氛圍推行到了最高處。
衛珩一淺飲了幾盞酒水,看着一旁的荀嵩與另一名學子勾肩搭背,為魁星舞大聲喝彩的模樣,明明熱鬧非常,他卻覺得無法融入其中。
忽然,身側來了位小厮,低聲道:“衛公子,家主邀您借一步說話。”
家主。
林家主。
衛珩一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主位的方向,發現林家主不知何時已然離席,主家相邀不好推辭,他起身道:“煩請帶路。”
*
後院。
山水池塘邊。
年過半百的林家主,手裡一捧魚食撚着喂魚,笑呵呵地望向來人,“多謝衛解元肯賞光,快來瞧瞧我養的這池子魚,可鮮亮。”
衛珩一颔首,不卑不亢道:“林家主。”說話間他靠近了池邊,有小厮俯首呈上魚食。
衛珩一微頓,擡手抓了一小捧。
池塘旁做了及腰的石圍,魚食從指縫中落下去一點,便立刻引起一池激蕩,各色魚兒擠在一起搶食,宛若水中盛開的花。
林鼎笑說,“這些魚兒就是貪吃,好在魚食夠多,随便喂喂都能撐破它們的肚皮。”
說着,他将一把魚食都撒了下去,這才擡眼看向衛珩一,打量幾眼道:“解元果然是一表人才。”
他道:“前些日子與莊學究小聚時,還聽他提起過,說國子監有位姓衛的寒門學子,策論十分出彩,這才沒多久,閣下便奪了魁首,真是年輕有為。”
當然。
衛珩一不認為林氏家主将他請來,隻是單純為了誇他,打起十二分精神道:“家主過譽了。”
或許是以衛珩一的資曆,不值得林鼎繞彎,幾句簡單叙話過後,他便直言不諱道:“老夫惜才,又年長你一些,你如今剛過十七,再過兩年的冠禮,我便以林氏之名替你操辦,如何?”
及冠禮通常都是由父親主持,林鼎的言下之意已然十分明顯。
衛珩一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
幾乎瞬息,他擡眼盯着林鼎,眼神冷靜清明:“家主好意,珩一心領,但家中長輩尚還健在,便不勞煩您費心。”
衛珩一的聲音,正如他的人一樣溫潤似玉,言語進退有禮有節,這番回答卻帶着一股疏離冷意。
以他目前的身份,這樣對林鼎說話,是十分無禮的行徑。
此話一出。
後院一時沉寂。
須臾。
林鼎輕歎,他以一副極為惋惜的神态看着衛珩一,“年輕人,真是有風骨。”語氣裡蘊含了一絲深意。
衛珩不懼,與他對視。
林鼎也不惱,隻搖頭道:“如此大才,埋沒了,真是可惜。”
說着,他轉眼去看池塘中争相擁擠的魚兒,隔空點了點,對一旁的小厮道:“把那條撈出來,不搶食的雜魚,還留着作甚,去換一條。”
下人們得了命,頃刻提出長長的魚網兜,撈出一條半灰半金的雜色鯉魚,帶走處理。
林鼎離去前,拍了拍衛珩一的肩,低聲道:“衛解元哪天要是改主意了,老夫随時歡迎。宴還開着呢,回吧。”
也不等衛珩一回答,便自顧自帶着一幫下人走了。
畢竟和林氏這種龐然大物比起來,賣菜郎出身,連國子監束脩都交不起的衛珩一,根本不值得林鼎多費力氣。
他肯屈尊降貴把人邀來後院,說這麼幾句話拉攏,已經足夠給面子了。
而他要拉攏的也不是衛珩一,是解元。
林氏根本無所謂這個解元是誰,接受或者不接受,都不影響林氏如今的地位。隻是不接受的話,林氏也斷不會讓這麼個人,來攪局。
衛珩一很清楚這點。
他甚至能明确的從林家主身上,感覺到一種隐藏在慈悲笑容下的——輕蔑,輕視。
果然,林鼎被拒之後,直接在他面前堂而皇之地露出威脅之意,一切的一切,不過是因為他站的太低太低,低到可以随意讓人踐踏。
但他不信整個月商國,林氏能一手遮天!
……
“為何不答應他呢?”
忽而響起低沉的嗓音,驚得衛珩一驟然回神,視線落到茂密花樹遮擋的一條石子路徑,“誰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