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過刀匠村的風真的在轉眼之間就變冷了嗎?這個問題的答案實在不辨考究,畢竟沒有一個人被凍到直打哆嗦。
如此看來,真正陷入冷徹之中的,應當隻有義勇的心才對吧。
和刀匠們之間沒有建立起分外良好的羁絆,這的确是不争的事實,義勇不打算辯解——而且也沒有辯解的餘地。
盡管他一度還是很想說出“我隻需要和自己的刀匠搞好關系就可以了”之類的話,不過幸好在話語脫口而出之前,他便意識到了,自己和鐵之森五郎的關系似乎沒有好到足以拿出來讓人稱贊的地步,更加沒有自信能夠在滿眼相似的火男面具之中找到屬于鐵之森的那副火男面孔。
無奈地閉緊了嘴,義勇幹脆不說話了,麻利地穿起羽織,絲毫沒有注意到右側衣袖折進了袖口裡,還是绀音留意到了,順手幫忙扯了一下,才總算是讓外衣恢複了一貫的挺闊模樣。
走到更加空曠的此處,似乎連風也變得寂靜了不少。遠遠的,能夠看到一間深木色的小房子。空氣好像變得微微熾熱起來。
鍛刀爐這會兒肯定燒得正旺,從煙囪裡冒出的大團煙霧沉沉浮起,早已飄得遙遠,幾乎快要與垂在天際的厚重雲層連在一起,把屋頂熏出黝黑色澤,隻餘下些許房檐勉強透出原本的色澤。要是再向前走幾步,估計就能聽到小鐵錘丁零當啷敲打在燒紅鐵塊上的清脆聲響了吧。
可就是這麼幾步路的距離而已,绀音卻怎麼也邁不出去。倒不是因為雙腿有多麼沉重——雖然是比平常沉了一點沒錯。
與費勁全力才能擡起的腳尖相比,明顯還是沮喪到近乎落到谷底的内心還要沉重得多。
一向走在前頭慣愛輕快地蹦跶,還總是小動作不停的家夥,在這一天第無數次陷入了少見的消沉狀态,尤其此刻消沉得更加誇張,連束得高高的長發都耷拉下去了。即便是義勇,也意識到不對勁了。
“怎麼,身體不舒服嗎?”
貼心的話語與飛快的步伐并行,差點把绀音徹底甩在了身後,害得貼心也顯得不那麼溫暖了。
绀音磨磨蹭蹭地在原地等了一小會兒,盯着義勇一點一點向前的腳步。确定這家夥确實是不打算停下或是回頭走回到自己身邊了,這才郁悶地也邁開腿,追到他的身邊。
“身體沒有不舒服。”在清脆的打鐵聲中,她悶悶地應着,“就是……嗯,沒什麼。”
“果然是你早上吃太多了吧。”
“這和我早上吃多了沒有關系吧?”
義勇擺出一本正經的嚴肅模樣:“吃得太飽,人會暈乎乎的。”
這是他的經驗之談,而與之相關的經驗則是來自于他曾經連吃三大碗鲑魚炖蘿蔔後歪歪扭扭扶着牆壁才總算勉強走出店門的尴尬回憶。
绀音也想起這件事了。那時候她就挂在義勇的腰上,伴随着他晃悠不停的腳步連撞了三次牆面,還因為捅到了某個男人的手臂而被對方惡狠狠地瞪了兩眼。當時倒是沒覺得有什麼,如今再回想起來,着實是不堪回首的糟糕記憶。
難道現在的自己也和那天吃到暈過去的義勇一樣了嗎?她實在不敢确定。
和義勇一樣,這倒是不壞。但非要讓她複刻那天的回憶,她可不樂意。
“我現在不飽了,也沒有暈乎乎。”她故意把每一步都踏得結實而沉重,力圖證明自己的清醒,“我隻是……”
“隻是?”
“嗯——”
言語來不及展開,她就又說不下去了。
刻着“鐵之森”字樣的名牌挂在木籬笆上,不知不覺居然已經近到觸手可及的程度了。磨蹭了這麼久、逃避了這麼久,沒想到與鐵之森五郎見面這件事還是來得如此之快。
都到了這種時候,要是再别過頭去什麼也不看,未免顯得太窩囊。不過绀音已經覺得自己很窩囊了。
于是,她停住了腳步,藏到背後的十指在看不見的地方擰成了一團毛線球。她雖然看着義勇,視線卻飄蕩在他頭頂翹起的一撮發梢上,分外僵硬地躲閃着他的目光,看起來莫名有種神遊天外的既視感。
就這麼飄忽了好久,她似乎下定了決心,猛得呼出一口濁氣。
暖呼呼的空氣裡依舊滿是鐵味。現在绀音不隻是牙酸,連抽搐不停的臉頰居然也開始不聲不響地隐隐作痛起來。她隻好提高音量,試圖趕走自己的心虛。
“坦白和你說了吧,其實我一直都在逃避來見五郎老頭子這件事!”
大聲吐露的話語讓她顯得莫名大義淩然,完全想象不到她說的淨是些小家子氣的話。
“我不是一點都不想來,當然也特别期待過來。反正對于這次見面,我多少有點害怕——大概!”
總算是把心裡話說出來了,不過一點也沒覺得輕松,反倒覺得有更重大的負擔壓在了肩頭。
義勇終于停下了,回頭望着她,也許是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