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不管他怎麼嘗試自殺,都會被各種各樣的意外打斷。光是拿最簡單的上吊來說,他事先檢查過的麻繩就不知道在途中斷過多少次,就更别提他試圖嘗試入水時,總有不知道從哪兒來的見義勇為者,一把将他從河邊拽離,還說要帶他去找父母。
如果不是人家确實跟小春日和沒有關系,他都要懷疑,她是不是一直在附近監視他。
轉運?轉是轉了,可這轉的是黴運吧?
太宰本以為,不再随身攜帶小春日和給的禦守,他的自殺之旅就會痛快一些。可誰能想到,離了那枚禦守,他又連着倒黴數日——不是好端端走着走着被石子絆倒,摔了個大馬趴,就是沒帶傘遇見暴雨,路過火拼現場險些被波及,買的午飯被野貓叼走,正可謂喝涼水都塞牙。
對于十二歲的孩子來說,就算心智再成熟,這幾天下來也沒了脾氣。太宰套着薄薄的外套,冷着張臉在小巷中漫步。受到“黴運”影響,他推遲了近幾日與港口Maifa某個小頭目的會面——雖然沒有加入該組織,可他平時靠給對方出謀劃策賺些生活費,倒也夠用——正在兀自尋找解決方法。
至于主動去找小春日和?想都别想。
可惜的是,太宰的這份“倒黴”在此刻靈驗了。
他腦海中剛劃過那麼個念頭,小春日和便腳步匆匆地從拐角處沖出來,險些撞到他。
看清來人是他,二十歲上下的女性微微彎唇,眉眼間攀上明朗昭昭的笑意,“啊……太宰。”還未等太宰有什麼反應,她便豎起食指抵在唇邊,壓低聲音問他。
“來得正好,你知不知道這附近有哪裡可以躲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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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還是妥協了。妥協的最主要原因不過是……他總覺得如果他不幫這個忙,最後倒黴的估計還會是他。
太宰推薦的躲人地點簡單平常,就是附近小公園的水泥管。想來追着小春日和的人也不會想到她躲在這裡。
巧的是,就在兩人鑽進水泥管的下一秒,暴雨忽至。
小春日和俯身看向在地上砸出水花來的雨水,悄悄将下意識覆蓋在身上的防雨結界解除,“看來隻能在這裡躲一會兒了。”
太宰沒應聲,僅僅是偏過頭,望向遠處堆積的烏雲,露出仍帶有一絲嬰兒肥的側臉。少年人凝望遠方的視線平靜且淡然,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漠然。
小春日和隻管看着太宰,順便拿餘光觀察他那隻小狐狸。
他們躲的這節水泥管還算寬敞,即便小春日和身高将近一米七,在水泥管裡稍稍蜷腿也不會難受。雖然寬敞,可水泥管本身并不長,給他們兩人躲雨隻正好。這也便導緻,太宰那隻小狐狸恰巧坐在兩人中間。
小春日和狀似自然地借撫摸管壁的動作,悄悄摸了把小狐狸的尾巴尖,引得小家夥氣呼呼地拿尾巴打她手背。被不輕不重地打了一下,她也不惱,嘴邊的弧度反倒愈發柔和。
沉默半晌後,小春日和幽幽歎出一口氣,随口跟小朋友搭話道:“如果太宰在明明可以好好休息的時候,被人強行要求幫忙……你會怎麼想?”
她問完,又是長長歎息一聲,顯然對這件事異常苦惱:說好的退休養老,現在突然叫她去給後輩們上課……這叫什麼事兒啊。
烏拉拉?那個叛徒當然是被她暫時踹掉了!
小春日和,目前絕贊逃課中。
——雖然她是給人上課的那一方就是了。
“果然還是會很不情願吧?”
聽見她輕飄飄的語調,太宰撩起眸子看她。撞進她那雙好似流淌着陽光的眼睛時,他猛然想起,他這幾天一直猶豫的某件事。
無疑,小春日和是個很奇怪的人。她一如這場驟降的雨,打得人措手不及;她又過于年輕,渾身都透着不靠譜的氣息。
太宰凝視着她琥珀色的眸子,張嘴正欲說些什麼——
“小春前輩!”
遠處隐隐傳來喊她名字的聲音。
聽見模糊的女音,小春日和蜷着身子,本能般拍拍身下沾到的灰,“啊……我得走啦。”她靈巧地鑽出水泥管,白皙的手指搭在水泥管管壁上,在陰沉的光線下格外惹眼,“下次再見。”
“……”
小春日和的腳步聲在雨中淡去,太宰望向外頭連成線的雨水,鸢眸半阖。
他曾拒絕了「羊」的勸誘。盡管如今的世道對一個十二歲的孩童來說略顯艱難,但他并不後悔。
隻是果然,他今天也還是很倒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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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小春日和被後輩監督着,不情不願地給常世裡的其餘後輩們遠程上完一堂弓道課。她活動活動肩膀,換下被強硬換上的巫女服,和烏拉拉一起往回走。
「唉……」
與小春日和的唉聲歎氣不同,烏拉拉對她的逃避和逃課很是不解:「能在最後一段時間裡留下一點痕迹,你不開心嗎?」
「所以說——啊。」
心音驟然截斷。小春日和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少年身上,久久無法收回。
少年身上披着與她初見時的單薄黑色大衣,孤身一人浸在雨幕中。他沒有撐傘,雨水毫不留情地落在他身上,濺出微小的漣漪,又彌漫成空氣中的水汽。也不知他淋了多久的雨,有雨水順着他寬大的衣擺緩緩下墜,蜿蜒出一地濕痕。
就像是……賭氣般冒雨前行的幼貓。
小春日和抿抿唇,默默撤掉籠罩在她身上的防雨結界,主動踏入雨幕中,朝他走去。她對上少年微怔的鸢眸,認認真真地征求他意願。
“要跟我回家嗎?”
她這句話穿過一片嘈雜的雨聲,真真切切抵達他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