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賈母告病,賈府上下不免又是一陣忙亂。賈赦賈政忙請了太醫來醫治,王太醫診療完,隻拱手說道:“老太太年事雖高,此次是因為偶有勞累、心緒不甯引起的經脈紊亂,隻管用些溫陽滋補的食物,多休息,休要勞作便好了。”說罷開了些滋補的方子,領了銀錢,便一徑去了,不在話下。
賈母告病一事早已傳到了王家賈蓮耳中,她心中焦急,想要尋個由頭去賈府看望,但她又不敢一個人去,心想:“眼下賈家剛有這等喜事,自是人人都盯着,此時若隻有我回去,他倒不回去,豈不是讓别人挑了不是?”便喊了跟随王熙鳳的小厮旺兒進來,說道:“去看看二爺何時下朝,若是今日無事,就說我說的,要去賈府看一遭才是正經。”旺兒答應着去了。
那旺兒一路來到都察院,見門口守衛的正是和他一起喝酒的相熟之人,名叫李豐的,他便上前招呼道:“李哥,今夜再去喝兩盅?”
那李豐見是他,方苦着一張臉道:“今夜我當值,還是算了吧。”說罷,擺手讓他遠着些:“等會兒若是禦史大人來了,又看見我在這裡同人扯閑篇兒。”
旺兒便問道:“倒也沒有旁的事兒,就是問問我們二爺已經到裡面當差了沒有?”
李豐低聲道:“今兒有三法司會審,他下朝回來便去午門外候着了。約莫着得晌午才能回來呢,您還是回去歇歇吧,别等了。”
旺兒道了謝,又拿出幾顆碎銀子來,在手中掂了一掂,想着大庭廣衆之下,還是沒有繼續動作,而是仍把銀子揣進兜兒裡,說道:“謝了,那我晌午再來。”
王熙鳳下了朝便乘着馬車徑直到了午門外,他向來不喜遲到,因此按着辰時三刻的時間等在轎内,耐着性子等了片刻,聽到手下劉轶在轎外輕聲說道:“大人,刑部侍郎史大人到了。”
王熙鳳淩目一擡,暗道:“他這次倒是來得快。”心中想着,倒也正常,這次的案件本是刑部接了,卻是許久沒有審理出任何結果,一直拖到現在,才由新皇下令進行三司會審。案件本身十分簡單,原是揚州下轄的一處村内,有一位農民姓季,祖上原也闊過,故此,他手裡有一柄祖傳的玉壺,說是唐朝時流傳下來的,價值不菲。因今年洪澇頻發,莊稼收成無幾,便狠心拿出來賣,誰知遇到揚州有名的纨绔子弟謝筱。隻給了他一石米,便連哄帶騙地将玉壺拿了去。
那季老伯回去同子女一說,方知是被騙了,當下急得幾乎要昏死過去,當下便去謝筱家中讨要說法,可謝筱哪會承認這件事?當下變了臉色,怒罵道:“甚麼是你的?你窮人家,哪裡拿得出來甚麼貴重東西?你是見我今日于路邊把玩那玉壺,便心生歹念,想要訛我,好大的膽子!”當下命令家丁将季家人打了出去,季老伯經此一事,回去後便一命嗚呼。季老伯的子女因連日上訪,竟被揚州知府邱堂以“刁民無理取鬧”為由痛打五十大闆,當場打死兩人。此事在當地民怨極大。
案件交由刑部後,刑部侍郎史昌明查到玉壺确為季老伯之物,那纨绔謝筱拿了玉壺,便交由自己的縣衙父親,孝敬給了揚州知府邱堂。查到這裡,史昌明卻隻是處置了謝筱及其父親,但邱堂卻是無論如何也沒有再發落。
外人都看得清楚,那邱堂是西勤王麾下之人,刑部侍郎亦屬于西勤王,必是他不敢做這等得罪人的事,因此一定要等到三司會審才能發落。王熙鳳從心底裡看不起這等膽小如鼠之人。
心裡雖瞧不起,但他還是整理儀容,緩步出轎,拱手問好。那史昌明滿面堆笑,雖未到不惑之年,可已是胡須蒼白,盡顯疲态。二人正寒暄着,隻聽一陣馬車聲傳來,大理寺少卿胡慶章來了。
王熙鳳心道:“這位倒是個人物。”年紀輕輕已經坐上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遇事從不慌亂,井然有條,而須做決策之時又殺伐果斷,且從未有因得罪他人而被發落之事,他倒是遠離紛争,都不知曉他的靠山是誰。
三人見過面,依位次坐下。王熙鳳心道:“說是三司會審,竟是揚州知府邱堂的審判會。”待人将邱堂壓上前來,史昌明竟是不發一言,胡慶章隻是淡然一笑,也不怎麼說話。王熙鳳見狀冷笑一聲,率先發問道:“你可知罪?”
那邱堂便将“并非故意,隻因斷案失誤”等托詞又說了一遍。王熙鳳說道:“既如此,你便是承認你收受賄賂了?”邱堂又是百般分辨,隻說自己老眼昏花,見那玉壺以為是小孩子的玩意兒,便欣然接受了。
王熙鳳不發一言,在邱堂身邊看了一圈,歎道:“你年事已高,竟已然到了這等地步,卻還是堅持在任上,可歎可歎。”言畢,他回頭問道:“二位,我看不如便讓邱知府告老還鄉,那玉壺既然是他看錯了,便讓他變賣家産買下來,以補償季家的損失吧。”
史昌明仍然未發言,胡慶章颔首道:“也沒有比這更穩妥的了。”王熙鳳便拟寫了案情奏折,三人都簽了名字,交上去給新皇判斷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