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卿眼中放光,躬身說道:“那便提前謝過了。”
因寶玉是女子,秦卿也不好多留,又随口扯了幾句閑話便去了,賈瑛一路送出去,怡紅院又恢複了甯靜。寶玉心中又有了一絲念想,不禁想道,逸潇今兒去了哪兒呢。
今日是逸潇拜見賈雨村的日子。那賈雨村在應天府做的風生水起,官場上多有他的名聲。逸潇今日去,正好趕上賈雨村沐休,見到逸潇來訪,不禁大喜過望,叫丫鬟小厮打了酒來,兩人在雨村府上好生喝了一場。
才喝了一半,逸潇見雨村雙眼迷離,似乎不勝酒量,便扶住他,口中笑道:“恩師醉了?”
雨村不肯服輸,掙脫了逸潇的手,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指着逸潇,醉醺醺地說道:“往常我與尚大人一同飲酒,一下能飲好幾壇子。今兒也沒醉,隻不過是昨兒沒睡好,眼下有些困了。”
說着,他又吩咐丫鬟美春上酒來。那丫鬟袅袅婷婷走上前來,一雙玉手輕巧地斟了一杯酒,竟然直接送到雨村唇邊,雨村就着她的手一飲而盡了,又沖逸潇笑道:“美人美酒,人生當如此。”
逸潇有些不自在,雨村卻隻管勸酒,見逸潇不怎麼喝了,便笑道:“你……也醉了?”
逸潇笑道:“學生不勝酒力,是有些醉了。”
雨村嗔怪道:“你這樣子,今後如何在官場上混?”他俯身過來,用筷子敲着桌子,低聲勸道:“待你學會了官場之道,再加上你的才學,必定暢通無阻。将來衣錦返鄉,别忘了為師便好。”說罷,哈哈大笑起來。
逸潇愈發不安,卻見雨村吩咐了幾句,那美春退下,又帶了兩三個妖娆妩媚的女子上前來,都圍在逸潇身邊。雨村笑道:“這是将來要做大官的少爺,是巡鹽禦史家中的獨子,你們可要伺候好了。”那幾個女子見了逸潇這等人才,又聽了他的身世,都雙眼放光,争先恐後地圍過來勸酒。有一位名叫蘭兒的,更是大膽到将手放在逸潇肩上,在逸潇耳邊輕聲說道:“林爺,怎麼不喝了?”
逸潇忙站起身來,面紅耳赤,低聲說道:“恩師,學生實在不勝酒力,恐酒後失态,讓恩師笑話,且家中尚有事情未了,改日再來拜見恩師罷。”
那雨村聽了,頓覺掃興,面上不快道:“恩師的話也不聽了?”
逸潇頓覺周圍的氛圍冷了下來,他硬着頭皮繼續将方才的話說了一遍。雨村愈發生氣,冷笑道:“别以為你才學深厚,又傍上了賈家二姑娘,便可以随心所欲,不把我這個恩師放在眼裡了。”
他撇了一眼逸潇,見他面色不改,繼續諷刺道:“有點消息渠道的人誰不知道你同賈家二姑娘那點子破事,你是想着依附着賈家這棵大樹,做了上門女婿,然後便把我這裡撇得一幹二淨麼?”
逸潇沒料到雨村吃醉了酒,竟說出這等沒臉面的話來,他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正暗自生氣之時,隻聽雨村又說道:“恩師自然不會害你,教你的東西一定是有用的,你不領情也就罷了,還扭扭捏捏的,将來到了官場,叫人如何看得起你,沒得給恩師丢臉。”他又喝了一口酒,指着逸潇方才坐過的凳子說道:“回來坐着喝酒。”
見逸潇仍站着不動,且面色已經不忿,雨村不覺動了大怒,将筷子摔在地上,大聲說道:“糊塗東西!”
逸潇壓住怒意,勉強說道:“我并非想要将恩師抛諸腦後,同賈府二姑娘也并非和恩師想的一樣,恩師怕是吃醉了,今日解釋也是徒勞,改日學生再來罷。”說罷,便向外走去。
誰知雨村仗着酒意,竟一腳踢翻了凳子,口中罵罵咧咧道:“那賈府不就是個窯子窩,北靜王和聖上一波又一波地過去,打的什麼主意,誰不知道?究竟還是那二姑娘來者不拒,什麼身份尊貴的人來了都往屋裡領,先是勾搭了你,再又勾搭别人,你當了那剩王八,還蒙在鼓裡呢!”
逸潇猛地站住了。雨村見了,以為他内心震動,回心轉意了,便笑道:“若是想明白了,便回來繼續吃酒……”
他話音未落,隻見逸潇飛身回頭,竟一把将雨村面前的桌子掀翻,酒肉湯汁淋了雨村和旁邊的丫鬟們一身。在丫鬟們的驚呼聲中,逸潇道:“多謝恩師,今兒表現出來這樣一面叫逸潇知道,不然逸潇還蒙在鼓裡,隻當你是好人呢。”
那雨村呆愣了許久,這才破口大罵起來,罵的不堪入目。逸潇餘怒未消,隻沖着他面上“呸”的一聲,便擦擦手,轉身離去了。獨留雨村在府中大聲叫罵。
逸潇走出來,不覺在心裡想道:“父親怕是生了病,因此神志不清了,這才沒看出來他竟是這等粗鄙下流之人。”這樣想着,倒也覺得心裡暢快——橫豎是提前發現了他這一面,不然若是投拜他的門下,到時候想要脫身,隻怕是來不及了。
這樣想着,他索性又去集市裡挑了半日,隻看到一尊玉石筆筒,做得十分精巧,左邊是一根镂空的粗竹樣式,可以放毛筆,右邊是一塊翠白相間的假山石,倒十分别緻,他便買了回去,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