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顯不在意道:“我閑來無事,抄本書打發打發時間,算什麼心血。毀了,污了,再來找我。”
裹兒聞言朝李顯笑了一下,轉頭對韋淇說:“阿耶才不像阿娘那麼小氣呢。”
說着,抱着稿子一徑跑了,出了院門,裹兒找到尚功局的匠人,如此這般吩咐下去。
雖是保密,但六尚互通有無,早有人跑過去圍觀。刻印《千字文》竟然成了公開的秘密,除了李顯一家,其他人都知道。
武瞾聽了一嘴,沒在意,隻當是小孩兒新奇愛淘氣,怎麼也沒料到這件事竟然跑到了她的案頭。
闆闆正正,規規矩矩。
這本奏疏就放到頭一個,上面寫着:“上聖神皇帝請校印九經疏。”奏疏後面還附了一本怪模怪樣裝訂的《千字文》。
武瞾面無表情,拿起奏疏,盯着上面的名字,說:“這真是廬陵王家小娘子寫的奏疏?”
上官婉兒初看到這本奏疏,也極為震驚,但查了一番,确實如此。
她如實回道:“宮中學堂有夫子教導如何草拟奏疏敕诰表策,我查過小縣主以往的課業,文風确實一緻。小縣主寫完之後,雖然請了廬陵王潤色,但大體未變。”
武瞾奇了:“她怎麼想起這個?”
上官婉兒笑回:“聖人虛懷納谏,準宮中上書言事,言之有物者受上賞。婉兒想着,小縣主住在宮中,學有所得,心有所思,不敢欺瞞聖人,便上了奏疏。”
武瞾笑說:“宮中有這回事,朕記得有幾本好奏疏,難道這丫頭的奏疏也是好的?名字倒是唬人。”
說着就要打開,上官婉兒忽然上前,将那本書先呈到武瞾眼前,笑道:“聖人先看這書這樣裝訂可使得?”
上官婉兒向來知輕重,武瞾便依言,看着婉兒翻頁,薄薄的一冊,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看完了。
書又合上,露出靛青色的封皮,書頁用粗麻線縫得結結實實,不像折頁裝的書時間長了會掉膠散頁。
武瞾上書,自己又飛快翻了一遍,覺得倒是比卷軸裝和折頁裝方便讀。
“有幾分巧思,隻是粗陋了些。這字是廬陵王寫的?”武瞾問。
上官婉兒回說:“小縣主說,阖家之中隻有王爺的字最好,便央着王爺寫了。王爺本不知情,後來看到奏疏才明白緣故。”
武瞾聽了這話,嗤道:“你去拿幾本字帖給廬陵王。字如其人,他的字還是這麼溫軟。”
她說完,就打開奏疏,看這個小丫頭能說出什麼話來。她本來是漫不經心,但越看越入神。
武瞾放下奏疏,問:“婉兒你十幾歲到我身邊?”
“十四。”上官婉兒回道。
武瞾回憶起當年:“朕記得,朕當場出題,你揮筆立就,比老成的舍人做得文都好。”
“聖人謬贊。”
武瞾繼續說:“現在你越發地老練,旁人都不及你得朕心。不說現在,就說你當年寫的奏疏也比裹兒這本強十倍百倍。這孩子的辭章是朕見過最差的。”
上官婉兒見武瞾面有愠色,卻不害怕,仍笑道:“婉兒認為,文以載事。縱有屈原宋玉相如之才華,但無班定遠賈長沙之卓識,終究于國于家無望。”
武瞾聞此默然,這份奏疏最讓她感到震驚的是寫疏之人對于打壓士族扶持庶族潛意識中的習以為常,而這是武瞾自掌權以來持之以恒做的事情。
武瞾放下奏疏,一步步下了台階,走到宮殿門口,外面天高地闊,比其他美景更勝一籌。
十四歲正是錐立囊中的年紀。
十四歲的武媚娘因為訓馬的“高論”,被太宗認為果決狠辣,棄在一邊。
十四歲的上官婉兒因為才華橫溢,被武媚娘擢為掌制诰,參預政事。
十四歲的李裹兒将來又會是怎樣呢?
武瞾或許有點明白當年太宗聽完自己訓馬後的心情,震驚中略帶欣喜,又夾雜着惋惜。
武瞾回頭問:“這本奏疏誰看過了?”
上官婉兒回道:“縣主寫完後,請廬陵王潤色,庫狄女史看過覺得好,推薦給我,請我呈上來。除此,再無其他人看到。但縣主印書的事情,阖宮上下大約都知道。”
“你去……”武瞾突然停住,歎了一聲,笑道:“錐處囊中,其末立現。”
武瞾剛生出要呵護這個小家夥的心情,但突然停住,原因就她剛才所說的:
錐處囊中,其末立現。
上官婉兒不見聖人說話,繼續道:“臣得到奏疏後,問過匠人,他們回禀,十數人日可印數百冊。這冊書的抄寫、核對、謄錄,廬陵王用了一日夜。此法利國利民,臣以為當行天下,讓天下士庶皆沐皇恩教化。”
武瞾覺得可行,但開口要吩咐時,竟然遲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