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晚,步步晚;一步錯,步步錯。
這些暫且與裹兒無關,她有事正忙。印刷的第一本《千字文》呈給聖人後,裹兒又命匠人印了十多份。
當天就拿到了。她下學回來,跟着的小宮女捧着滿懷的書,正一人發一本呢。
“不要嫌寒酸,這可是阿耶的楷書,日後可做傳家寶呢。我在上面還刻了編号。”李裹兒大言不慚道。
李顯和韋淇也各得了一本,笑說:“咱們也該留一本,裹兒說這金貴着呢。”兄弟姊妹都一起笑起來。
裹兒過了兩日,接到了自己的奏疏,雖然聖人應允,但隻是沒有動靜,聖人心思幽深,因而便沒在意。
最近學堂來了個曾經做過主客郎中的人,學得幾種蕃語,識得胡風異俗,裹兒最近這些日子正好奇這個呢。
不料一日,邊地傳來急報:突厥叛周攻打邊境,囚禁淮陽郡王武延秀,右豹韬衛大将軍閻知微降突厥!
朝野震驚,武瞾大怒,一面調兵遣将抵禦突厥,一面以閻知微賣國夷滅三族。
……
官兵們兇神惡煞地沖進閻府,府中亂作一團,丫鬟小厮如麻雀似的到處亂鑽,驚破了這座世家府邸。
閻知微是閻立德之孫,閻立本之侄孫,祖上尚過公主,出過王妃。武周革命,閻家與武家聯姻,閻知微的兒子閻則先娶了武三思的女兒江陵縣主,權勢日熾。
當初默啜可汗求和親,朝中吵成兩派,張柬之等人認為夷狄不可信反對和親,閻知微則相反。朝廷決定和親後,便命閻知微與武延秀等人一起去虜庭求娶突厥公主。
突厥翻臉無情,囚禁武延秀,威逼使團。閻知微貪生怕生,背周降突厥,緻使閻家大禍臨門。
江陵縣主驟得噩耗,顧不得其他,取了馬出門求救。此時閻家各門已被嚴密把守。她報了名号,才被走脫,一騎飛馳娘家。
然而,武三思不在家中,到了兄長武承嗣府上商議事情。江陵縣主幾乎蓬頭跣足又追到魏王府為夫家求情。
武家為了掌控兵權,一方面提拔自家子弟在軍中擔任要職,另一方面嫁女與禁軍将尉或者将女婿提拔為禁軍将尉。江陵縣主的婚事也是如此。
因魏王梁王商議事情,江陵縣主被攔到門外。屋内,武氏諸王皆嘿然不語。
武延秀不是李唐宗室子,默啜可汗故而不僅不允婚,反而叛周寇邊。這個理由如同一個大巴掌甩到諸武的臉上。
這未必是突厥叛周的真正理由,但拿這個出來也表明了,任憑諸武封王作宰,連不懂禮儀教化的突厥都隻認李氏子是天潢貴胄,不認武氏子為皇子皇孫。
武三思曾在武承嗣病重時,暗喜儲位競争又少一人,然而現實甩來的巴掌,讓他前所未有地清醒,儲位看似觸手可及,實則無半點可能。
天下認武瞾為皇帝,但不會認諸武為皇室宗親。
這事給了武承嗣巨大的打擊。廬陵王歸來,武承嗣看到了自己的末路,現在他恍惚看見武家大廈傾覆滿院赤血的末路。
他心中無比絕望,嘴唇顫顫,不成語句,黃泉路近。
武三思隻當擔憂延秀,勸說:“我大周兵強馬壯,區區突厥不過土雞瓦狗,大軍若至,這些夷狄則即刻敗走。延秀是大周郡王,默啜可汗是個老狐狸,不敢拿他如何。”
衆人無可奈何地散了。武三思見到女兒,猛然想起閻家禍事,語氣平淡說:“閻家不中用了。你既然回來了,就在家裡好生呆着,風頭過了,我給你另選佳婿。”
閻家不成了,武三思準備給女兒換門親,為自己添加助力。
江陵縣主回手向頭上拔下簪子,指着自己的喉嚨,神色凄惶,淚如雨下,跪地哀求:“求阿耶救救夫婿,他若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武三思不為所動,讓侍女把女兒押回家中冷靜幾日。江陵縣主抱着柱子不肯走,嚎啕大哭,哭得人凄然恻然。
旁邊的叔伯兄弟看不過去,紛紛勸道:“閻家世代勳貴,子孫繁茂,姻親遍布,閻知微賣國本就該死,但則先素日瞧着是個好的,又是武家的女婿。
我們此時若袖手旁觀,一來顯得武家不得聖心,二來隻怕寒了親戚們的心。不若求個情,将人保下來。”
武三思聞言思索,失了軍中人心,隻怕離死不遠。
他想畢,神态立刻變了,跌足歎息:“我何嘗不想保這個孩子?閻知微賣國僞稱可汗,又在邊關叫門,證據确鑿,罪無可赦,而且聖人大怒,滿堂諸公求情都沒用。
唉,罷罷罷,我舍了這身官服、這條命,也要把這個可憐的孩子保下來。”
說罷,他改口讓侍女将江陵縣主送回家靜待消息。武瞾正值氣頭上,突厥叛周的理由不僅打在諸武臉上,更打在了武瞾的臉上。
武三思當然不敢去求情,隻悄悄讓人留得女婿性命。至于閻家其他人嘛,生死各有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