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我為她想法子,怕是她早化作那墳中一捧枯骨了!”
“恁懂什麼?”面對着咄咄逼人的塗山深,禹擰擰眉頭,轉身對牧和嫦娥拱手歎道,“兩位老祖宗,莫聽她瞎掰扯。”
“俺是把璧安置到軒轅墳了,可這也是沒法子的法子啊!”
大竹帽重重拍上大腿,“啪”得一聲後,他臉色愁苦道:“恁兩位是知道的,俺屋頭裡的,是她們塗山氏的狐狸精,那俺孩兒可不都身懷她們狐族血脈?”
“啟後來搶皇位還能受到人族擁護,那是因嬌生他時施展了她們狐族的秘法,讓他終生不會暴露狐象,能一直以人族面貌展露在人前。”
煩躁地快速扇了兩下鬥笠帽,他苦笑搖頭:“可等到懷璧時,嬌才施展過那秘法不到十年,修為都沒恢複過來哩,哪能再承擔得起代價?”
“何況有了啟這個人皇之子,塗山氏與人族關系已足夠緊密,她也沒了要再誕下一個人族的必要,故而——”
眉頭緊蹙,他神色無比惆怅:“到底她是修士,血脈強橫……璧體内,傳承自她狐族的血脈,輕易壓制了咱人族血脈。”
“嬌說起碼五百歲前,俺閨女都難以現出人形嘞。”
輕輕搖起頭,他笑容苦澀又無奈:“縱然俺是人皇,可終究隻是肉體凡胎,隻知道治水,一點兒法術都沒學過……遇上這等事兒,您說,俺能有啥辦法?”
“到頭來,為防她被其他人發現受傷害,俺隻能抹去了她的痕迹,再讓她住進軒轅老祖的墳裡頭。”
“俺不是個好爹,俺認!可此事上,俺真的盡力了啊……”
說完自己的一番苦心,禹怅然一歎,沉默着垂下了拿着竹帽的手。
早已恢複到青年時挺拔形狀的脊背,時隔千年,于無聲中佝偻了下去。
此時的他瞧起來,終于有了幾分為女兒形銷骨立的憔悴模樣。
嫦娥看在眼中,哪怕未曾生育不知父母心腸,也不由為之默然。
說來,這也解答了她前世就有的一個疑惑——那迷惑纣王的九尾狐狸精,不過是隻狐妖,如何敢堂而皇之住進人皇軒轅的墳裡?
三皇五帝魂魄尚在人間,他們在天有靈,怎會對隻狐妖如此寬容?
——原來是軒轅氏自家子孫在啃老啊!
這廂,嫦娥恍然大悟領會精神。
可那廂,狐族衆狐狸精積攢了千年的憤懑不滿,又豈是這寥寥幾語所能夠打消的?
正欲開口的塗山深身後,黃澤嗤笑一聲打破寂靜,甩着缃黃長辮搶先上前:“哈?你倒是會給自己找借口!”
“美名其曰是為璧考慮,說是居于軒轅墳内無人敢窺探打攪,四時祭拜你祖宗之際也可趁機送進去一應飲食衣物……”
狐狸眼中怒火噴湧,幾乎要化為實質燒到禹的臉上:“但憑什麼就因為她是狐狸精,就不能被其他人發現,就不能被人家知道她是你的女兒?”
“且不說生為狐狸精不是她自己選的,她不該為此遭罪。”
“就說生為狐狸精——本也不該遭受歧視!”
叉起腰,她梗着脖子沖禹一瞪眼,憤憤道:“說來說去,你不過就是舍不得自己的名聲,不敢光明正大認她罷了!”
“枉你還是堂堂人皇,呵!”
見她氣勢洶洶跑出來,嫦娥本還以為她要說些什麼了不得的話。
可原來,仍舊是指責禹身為人皇,卻沒讓女兒享受到公主待遇的埋怨。
其實身為璧的母族,依嫦娥之見,她倒确有為孩子争取優待的立場。
可這事兒難解就難解在,凡事一旦涉及皇家,又哪裡能以平凡人家的常理度之呢……
蓦地,就在她默然唏噓、禹消沉不語之時,牧擡起了眼眸。
深邃黑瞳注視着黃澤,她面無表情接過話頭:“正因他是人皇!”
“正因他是人皇,有那麼多年被妖族奴役壓迫的曆史在前,我人族是絕不會容忍隻狐妖堂而皇之高居公主尊位的!”
其實何止璧呢?
自巫妖大戰中妖庭隕落,人族厚積薄發成為氣運之族,不必再當妖族蓄養的人牲後,人族皇室乃至貴族之中,哪怕有受掌權者寵愛的半妖子孫,往往也都會被隐匿痕迹,不允其公然出現在人前,更不得掌握人族權勢。
——這是一種無聲的默契,是對半妖子孫的保護,亦是對先輩戰果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