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坐在工位,桌上的牌子寫着姓名:唐啟。
表情看不出來,氣氛還算正常。
反正她這麼覺得。
蔣楠笙腳剛邁進去一步,坐着的男人似乎擡起眼,椅子動了動,語氣變着法地轉:“呦,這誰啊?”
蔣楠笙尬笑了幾聲:“唐叔,好久不見。”
“哦,是你啊,”唐啟一個接一個的語氣詞,“是挺久,你再不來,我都快忘了你這個人了。”
蔣楠笙:“……”
“唐叔,”面對長輩,蔣楠笙尊敬着,更何況她本就不占理,“咱能好好說話嗎,您看,我這不是來了?”
“來?我讓你什麼時候來?三個月一次,”唐啟差點給她翻日曆,“你看看你什麼時候來的,從年初到現在,九月份了,你來了幾回?”
一回,還是年初複檢碰上被迫過來,也難怪唐啟記這麼清楚。
蔣楠笙哪還敢搭話。
唐啟是她的主治醫生,目前面孔失認症在全球範圍内都沒有根治方法,向她這種天生自帶的,自然也需要心理疏導。
但這麼多年了都沒什麼作用,沒好轉也不嚴重,蔣楠笙犯了懶,不對它抱有什麼希望,也不想再踏進醫院一步,就沒再按時來過。
“年初在住院部住了一個月也沒見你往這邊來一趟,你趙姨都催過幾次了吧?”唐啟把系統導出來,誰來挂号一清二楚,“說說吧,怎麼了?”
“沒怎麼,就是聽唐雨說您念叨我,來看看您。”蔣楠笙連說好話。
“行了,就這張嘴甜,我還不清楚你,”唐啟看着蔣楠笙長大,對她的了解不亞于自己的親女兒,但鑒于要替患者保密的職業操守,他沒把這件事告訴唐雨,也沒和趙欣說具體情況,“不上課也不訓練,沒事你能來這兒?”
确實,蔣楠笙坐到問診椅上,一副被戳穿的小表情。
“最近又頭暈了?”
聽到這句,蔣楠笙的表情一下子變了:“不愧是主任,一眼就看出來了。”
唐啟當然能看出來,但不單是因為職業能力。蔣楠笙小時候第一次出現這症狀,沒敢跟任何人說,蹲在胡同門口坐着,他下班回家看見問了句,小朋友沒繃住,哭着問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
這麼多年過去,人長得挺高,這幅表情倒是一點沒變。
蔣楠笙想來溝通兩句,說說話會很有用,總不能因為這點無關緊要并且能很快恢複的小事,影響她在賽場上的狀态。一場比賽隻有幾分鐘,一點可能出現失誤的幾率都不能存在。
室内安靜了幾秒,靜到能聽到鐘表秒針滴答滴答走動的聲音。
唐啟知道原因,但有些事情,還是需要本人自己釋懷。
可說到底,蔣楠笙也才17歲,無法接受走不出來,也在情理之中。
蔣楠笙放在桌面上的手機亮了亮,唐啟看到,同意她點開看,分散她的注意力。
是唐雨發的。
【下雨】:「禮禮,你今天請假了嗎?」
講理理:「嗯,隊裡報名。」
蔣楠笙省略掉來醫院的事,沒必要讓所有人跟着擔心。
【下雨】:「那就好\愛心」
蔣楠笙退出頁面,置頂的群各個99+的消息,她從沒點開過,冷漠的就像……
那個還沒通過她好友申請的人。
蔣楠笙想起了這事。
點開查看,還停在“等待好友通過”頁面。
這個人怎麼——
蔣楠笙心裡莫名氣憤,“嗙”的拍桌,給唐啟來了個措手不及。
之前也沒出現過暴怒現象啊。
“唐叔,如果,我是說如果,”蔣楠笙分神盯着某一處,又突然看向他,就是偏了點,“我在某天,突然能看清一個人了,會是因為什麼?”
看清是上天垂愛,她分外珍惜,但偏偏讓她遇見了個軸脾氣。
唐啟:“你受刺激了?”
“……”蔣楠笙意識到自己的失禮,手撫過桌面,重新笑起來,“唐叔,我沒開玩笑。”
“我是說,文獻上有過相關資料的記載,”蔣楠笙主動避開剛才沉重的話題聊起新話題,唐啟當然即刻回答,一一羅列,“極度緊張的壓迫環境、又或者是極度壓抑的心理狀态下造成的視覺刺激,都有可能造成這種現象,不過概率極低,億萬分之一的可能。”
相當于并不存在。
“是——嗎?”
蔣楠笙回憶起那天,先是她心情低落面對人群産生眩暈症狀,再是她恍惚經過馬路與車輛擦過,被偶然經過的段方景拽了一把。
緊張環境,極度壓抑,視覺刺激。
有理有據,全中。
蔣楠笙像是解開了函數大題的第三問,如夢初醒。
這一趟沒白來。
“謝謝唐叔,我懂了。”蔣楠笙跑了題,就這麼準備走。
唐啟:“……?”
懂什麼了?
問診環節好像還沒開始。
“沒事,說兩句我心裡就舒服多了。”蔣楠笙說一向腦洞大開,沒什麼條理。
思路轉化快,恰恰能反映出她不會在一件事上鑽牛角尖,能适當調節自己的情緒。
“不打擾您了,我就先走了,您繼續忙。”
蔣楠笙呼出一口大氣,如釋重負,手指觸上微涼門把手。
“楠笙。”唐啟喊她。
“怎麼了唐叔?”蔣楠笙猜,“吃飯最近就免了,因為比賽隊裡一堆飲食限制,謝謝您的好意……”
“高叔的事,别太自責,”唐啟說,“好好比賽。”
蔣楠笙垂眸。
差點沒能掩飾住内心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