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伊曼沒想到的是,楊淞七歲那年丈夫因為受不了她的吹毛求疵要和她離婚,而她帶着她唯一的女兒舉步維艱,她美好的願望成為夢幻泡影。
楊伊曼開始害怕面對孩子,想到自己年紀輕輕卻要堵上前途拉扯孩子,壓力化成了面向女兒的刀,嘴裡開始反複念叨着:
“我年紀輕輕就生下你,這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你要體會媽媽的辛苦,還要更優秀一些就好了。”
“佳佳,你英文發音不太行,我給你報了個寒假班,你假期去上課吧。”
“佳佳,你看看隔壁的李家那孩子,暑假還知道出去撿廢品,你知道你自己有多幸福嗎?”
“我剛剛生你的時候哪兒懂啊?現在看别家孩子大了才覺得孩子可愛,當時隻是覺得很累,像身邊多了一個拖累。佳佳,你要知道,從你爸走後,媽媽就隻有你了,你是媽媽的唯一了。”
楊淞現在還依稀記得那些話,小孩的世界很單純,因為楊依曼,她慢慢理解了“拖累”這個詞的含義。
那些話像仙人掌的刺一樣,紮在了八歲的佳佳心裡。直到某一天楊伊曼因為太忙而把她送到爺爺家,她哭着告訴爺爺她不要做楊佳佳了,老人問了緣由竟然沉默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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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後,老人轉移了話題,給她講了很多多年以前在測繪隊裡和戰友們翻山越嶺的故事。
爺爺的故事裡有山有海,有未知的大片星空和廣袤無垠的草原,在楊佳佳小小的腦袋裡慢慢生長出了一個小小宇宙。
幼年的佳佳消失了,成為了楊淞。
楊淞現在還記得看到戶口本上自己新名字時的激動,她像獲得新生一般地抱緊了爺爺,爺爺告訴她淞字,是疆土北部的一種自然現象,環境越惡劣,霧凇越美麗。
楊淞捧着那束洋桔梗和楊伊曼一起到達墓地時,晨露濃重,天灰蒙蒙的亮。
她從帆布包裡又翻出了一個玻璃瓶,玻璃瓶是她買橘子罐頭剩下的,裡面裝着她入職三年在各種項目地收集而來的礦石。
“爺爺,這些都是我出外業時撿來的紀念品。”
楊淞把玻璃瓶放在墓前,瓶子被她擦洗得幹淨透亮,瓶裡放着沖積岩、玄武岩和一些不知名的小石頭。
“這兩年我也有了和你當年一樣的愛好,喜歡撿石頭。”
風帶着潮濕南下的冷空氣,偌大的墓園裡,楊伊曼站在她的身後,有一些哽咽。
楊淞垂下頭蹲了一會兒,又突然想起什麼。
“爺爺,我最近去了你之前去過的小興安嶺。那兒和你回憶錄裡寫的一樣漂亮,對了,我還看到了赤狐,火紅的被毛像楓葉一樣,我從來沒看過狐狸,就對着它許了願,本來我特意留了一天假期要回來,突然不知道為什麼就去東北了,隻能許願有假期可以回來看看,别說,這赤狐還真的挺靈的。”
“我看你回憶錄上寫的那周邊還有狼群和東北虎?過了幾十年不知道還有沒有了。”楊淞嗫嚅,“那邊生态維護得挺不錯的,隻是有時候我和東北人不知道怎麼溝通,還有一次被誤認為小偷被關進派出所裡了。”
楊淞吸了吸鼻子,身後一直沉默的楊伊曼忽然遞上來一條圍巾,披在她的肩頭。
楊伊曼跪坐在她的旁邊,想說點什麼,最終都化為了沉默。
雲層漸漸被日出的光芒推搡開來,薄霧四散,空氣潮濕而清冷,晨曦漸染。
看門的大爺在墓園中圈養的狗起床了,開始在園子裡巡邏,耳朵豎的像天線,警惕的眼睛滴溜溜轉起來,叫了幾聲。
不知多了多久,楊伊曼攙起楊淞,起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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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江城華鼎國際會議廳。
由x浪微博、x浪主題财經為首發起的‘布局未來,領航趨勢’為主題的新經濟領航人物峰會如期召開,會場入口,高大的圓形拱門莊重典雅,門兩側的鮮花立柱上,純白的月季點綴素雅馥郁,燈光璀璨如繁星灑落,簡潔明亮的會場人聲鼎沸,很快便座無虛席。
一輛邁凱倫570s緩緩停至廳前,兩位侍者伸出白手套,徑直拉開了車門。
尹維走下車,扣上西服最上端的一粒扣子,略等片刻,尹世衡點了點頭,兩人在侍者的引領下一起朝會場走去。
尹世衡邊走邊撇了尹維一眼,拽了拽自己的領帶,小聲朝尹維說道;“還是年輕好啊,你才幾歲就提名了,我在你這個年紀真是要啥啥沒有,到了現在人老了,又穿啥都遭人膈應。”
尹維歎了口氣,跟着尹世衡上了電梯,輕聲道,“爸,公共場合,東北腔還是收斂點吧。”
尹世衡冷哼一聲:“提名了就是不一樣?倒還管起我來了。”
電梯門一開,就見主辦方工作人員迎上來,手與尹世衡一一一相握。
尹世衡倒也沒架子,樂呵呵地與主辦方簽名合影,還一邊cue尹維,“我老大不小了,沒啥可拍的,不如拍拍青年才俊的。”
尹維扶額,揉了揉太陽穴,默默在展闆上簽了名。
一回頭,看見苑重帶着苑文成正和尹世衡打招呼:“文成也來了呀?小時候瘦瘦小小的一個,現在這麼闖蕩了?”
尹維看過去,又見到苑文成那張令人厭惡的臉。
“拖叔叔您的福,”苑文成附和道,“小時候常常受您教誨,沒有您就沒有我的今天。”
尹世衡朝着尹維望了一眼,“不像我們家這小子,皮實得很,喜歡折騰,還是文成本分,一看就有福。”
尹維在一旁閉眼點頭,心情閃過一絲微妙的煩悶。
苑重倒是也聽出了尹世衡話裡有話,打量了尹維半天,心想着尹世衡時隔多年了還是這麼明裡暗裡嘚瑟,心中很是不爽,拍着苑文成的肩膀就開始瞎扯,“是啊,文成這小子,結婚都兩年了,我指着抱大胖孫子呢。”
尹世衡一怔,峰會瞬間變成家長裡短紅喜家宴,指不定馬上就要變成喜宴随分子,面上說着早生貴子,心裡卻比吃了屎還難受。
到峰會後半程,主持人念了尹維的名字,尹維上台領了‘新經濟領航人物’獎章,又做了主題為‘文化+’‘旅遊+’戰略的主題講話。
尹維身姿挺拔如松,眸光深邃而犀利,眼底掠過掌聲雷動的人群卻不見絲毫波瀾,在主持人的邀請下又進行了發言。
尹世衡看着看着,覺得自己兒子什麼都好,就是缺個媳婦兒。身為富一代,又是國内最早的一批大學生,他雖沒有多麼偏激的生育觀念,但家族之間需要财富的代際傳承是必然的事實。而尹維留學歸來後一直忙于擴展業務,對父母看好的結婚人選也是愛答不理,媳婦兒愣是連個影兒都沒撈着。
尹世衡的内心是一萬個着急。
他們尹家可沒有生鑽石王老五的傳統。
尹維剛走下主席台,整理了袖口,把獎章放在一旁的小桌闆上準備坐下,就聽見尹世衡面對着他,歎了口氣。
尹維帶着點疑惑轉頭看了一眼尹世衡。
“快結束了?”
“嗯。”
“你告訴爸,你年紀也不小了,到底哪兒不中意小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