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桌人都安靜了,眼睛齊刷刷朝白亦行射過來。
她的目光由始至終都是看向他的。
成祖捏着酒杯的右手不可控地抖起來,似乎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旁邊的馬丁瞄了眼,又看向門口站着的那個女人。
此時此刻,他完全不知道白亦行在想什麼。
他們最初的相識來源于一場訂單,他們現在牽扯又是來源于一場訂單。關于兩人之間現存的記憶,除了那些互相吸引的原始的性和身體接觸,他找不出和她的共通性。
成祖雙眸複雜地同她視線交彙,她眼神淡漠,神情孤傲,儀态優雅,然這些都是淺薄虛無缥缈的特點。
人類善于僞裝。
而他從來沒有和她大腦深處的靈魂共識過。
他承認,他是膚淺的。
白亦行抱着虎虎走向他,成祖猛地感覺頭暈目眩,雙眼失焦,肺部更像是由人舉着酒水瓶子強硬地澆灌,差點窒息。
聽見她很輕地一聲笑:“成先生,業務範圍真是廣。”
成祖的心率飙出臨界值,中樞神經異常興奮,闊挺衣衫下,他的右臂肌肉忍不住地狂跳起來。
頭頂吊燈不合時宜,珠鍊碰水晶撞得清脆響,侍應生将巨大的落地百葉窗半掩上,遮住風。
成祖眼皮輕垂,他才意識到,他也許已經沒有機會再去了解這個女人了。
他完蛋了。
白亦行松弛地朝衆人擺個笑臉,有人不知道她:“這怎麼...白宮會所現在低級到什麼東西都讓進了麼?”
鐘明生循着聲音瞧去,又看回白亦行,視線躲閃幾分。
白亦行放眼去看,男的,六七十歲,戴副眼鏡,左側眉弓上有顆黑色的痣...她想起來了,是民選上位的岑議員,前身是負責房地産行業規劃和發展的。
桌上一群男的,卻沒有一個肯假裝顯擺,然後幫忙解圍的。
話說回來,這些人自成多少派,各自心裡又有多少小九九,恐怕連他們自己都講不清楚。
冒然開口,也許會得不償失。
白亦行笑說:“岑議員對吧,我有眼不識泰山。您好,我叫白亦行。”
岑議員趕忙扶了下眼鏡,後腦勺一熱,尴尬地起身笑哈哈打岔,假裝東道主跟衆人介紹:“這位是白家老大的女兒,高盛的總經理。”
白亦行沖衆人微笑,抱着虎虎道:“我這人比較單純,一直以為報紙上刊登的有議員幫群衆找小貓小狗是真事,沒想到這麼假。”
屋内侍應生嘴角都快壓不住,岑議員表情跟吃了狗屎一樣。
白紀坤見人還不回來,便出來尋。
結果發現一群大男人正欺負他家小侄女。
座位上還有個跟老爺子相識的鐘明生,坐在那兒看戲。白紀坤蹭地火冒起來,保镖冷着臉搬了把椅子插在岑議員旁邊,他雖有不滿,但現在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白紀坤皮笑肉不笑地說:“岑議員,我家侄女才從國外回來,對新市咱們這些人還不太熟悉。您不知道,她雖然年紀小,但從小講禮貌,周圍長輩們都誇她,就是膽子小點。這些咱們鐘交最清楚了!”
衆人視線不明地看向鐘明生,他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尬笑附和:“小白這孩子我看着長大的。”
白紀坤接話:“對嘛。”他拍了拍岑議員的手,“岑先生,剛剛那些話您就不要放心上了。”
虎虎貓進白亦行懷裡,擡頭望了望她,仿佛做錯事的孩子,又扭頭看了看成祖的方向。
白紀坤很敏銳地察覺到,又笑着對岑議員說:“聽說新市議員五年一選。”
岑議員心頭一咯噔。
他說:“其實啊不管誰坐這個位子,隻要是踏實為咱們人民群衆幹實事的,白家公會都會支持他的。”
白家公會,新市建國,功不可沒,就是李家在此,也得敬三分。
岑議員腸子都悔青,心想這時間能不能倒流,用這雙手把嘴拍爛。
白亦行走到鐘明生身側笑說:“鐘叔叔,爺爺上次跟我念叨您,說您年紀大身體不好,叫我抽空來看看您和阿姨,沒想到今天在這裡碰到了,真是太巧了。隻不過我今天是來和三爺聊事的,就沒帶禮物,實在是不好意思啊。”
鐘明生本來還在絞盡腦汁想無碳擁車計劃到底是怎麼洩露出去的,直到看報紙寫得才全明白了。
但是他有一點始終都想不通。這個計劃隻在白尊華那兒喝多說過,連政府相關工作人員都不知道,當時大家都當他是開玩笑,說這事要能實現,火星撞地球,直言他一把年紀過于理想化了。而且白老頭子從來都不是多事的人,那時白亦行也根本不在新市,她怎麼就那麼笃定這個事在未來某天一定會做成功的?
現在這個規定都是在記者死追着不放的情況下推出來的。雖然這讓他的理想落地成為現實,但他按部就班工作了六十多年,沒有一個項目是如此草率的,他本人對此感到激動又疲乏。
鐘明生看着白亦行,他覺得這個女人有點神奇,就像未蔔先知的法師。
白亦行見他愣着,溫柔地推了推他肩膀,鐘明生表明态度:“新市哪個官員敢收禮?又不是美國那樣腐敗。”
聞言,桌上有人投來關注的目光。
白亦行也不動聲色瞟了眼,鐘明生繼續說:“你人來心意也就到了。你阿姨也常念着你。上次她去葉大觀園采茶,你媽咪也來了。有空常來家裡坐啊。”
白亦行聞此,詫異:“媽咪經常去嗎?”
鐘明生說:“也不是經常,大家沒事的時候聚一聚。”
他倆旁若無人話家常,有人咳嗽提醒。
末了,白紀坤才說:“本來是你們小聚。是我們唐突了,先走一步,你們好好玩。”又對着侍應生講:“這桌我請了,記我賬上,一起結。”
白亦行抱着虎虎擡腳離開。
成祖撐着椅子要起身,馬丁握住他左臂,小聲警告:“紀檢還沒走呢。”
他被摁回那張椅子,看着大門嘭地被關上,女人的背影徹底消失。
兩人往大門口走。
白亦行不想吃了,隻對白紀坤說句:“三爺,你說我們要還是小時候該多好。”
白紀坤很多情況下都像個哲學家。他雙手插兜,腳步輕快,審視自身反調侃:“你覺得我這樣跟小時候有什麼區别嗎?”
她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他也能聽明白她的意思。
白亦行說:“我會搞清楚那個在線支付的局限。”
白紀坤攤手作‘請’,不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