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鄭歡是從哪找的婆子,個個膀大腰圓,下水之後卻靈活得像條真正的魚,很快就把少女救了上來。
岸上兩個大宮女同時拉起簾幔,另有一名婆子,拿了厚重的被褥将渾身濕透的少女裹成一團,遮得嚴嚴實實,擡去偏殿的路上,足足穿過了大半個園林,卻愣是沒讓人瞧去半分。
少年郎的籲聲此起彼伏,忙活半天,居然一點看頭也沒有,無趣!
幾道小娘子的笑聲跟着響起,帶着不加掩飾的嘲諷。
其中,就有鄭歡。
笑完了,她不忘一臉得意地請功:“我安排得如何?”
夏晚照豎起大拇指,給予肯定:“妥帖。”
“還真讓歡歡說着了。”一個氣質溫婉的小娘子捂着嘴笑道:“楚影兒貪心不足,妄想更上層樓。”
“可惜了賀彥辰,對她一往情深,上次之後便鬧着要娶她過門,還要給正妻之位。哪怕被請了家法也不肯改口。如今,他在床上躺着養傷,卻不知楚影兒心比天高,隻當他是匹驢,被騎着找馬的那匹蠢驢。”另一個俏麗精緻的小娘子冷笑着說。
“賀家雖為皇親,也有伯爵爵位在身,可賀彥辰到底是次子,上頭還有個譽滿長安的長兄,襲爵是輪不上他了。何況賀彥辰頑劣不堪,毫無上進之心,功課不行,又吃不得苦去習武,文不成武不就的,這輩子恐怕也就是個富貴閑人了。她楚影兒心氣兒高,自然是瞧不上的。”第三個言行舉止最是沉穩的小娘子道出因由。
夏晚照看着身邊圍過來的小娘子們,聽着她們說的話,徑自飲了杯果酒,神色如常。
鄭歡有些恨鐵不成鋼:“上回她就算計你,借你的手讓她與賀彥辰的事過明路,到頭來,荒唐的是賀彥辰,莽撞的是你夏晚照,得了好處卻一身清白滿臉無辜的,卻是她楚影兒。我與你說的時候,你卻滿不在乎,這回好了,人看上的已然不止永安伯次媳的身份了。”
剩下的話她沒說,卻一再往朱元鎮的方向打眼色。
夏晚照輕飄飄地望過去一眼,神色還是沒什麼波動:“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你們也說了,她心氣兒高,想為自己搏個出路,也沒什麼不對。”
鄭歡和另外三個小娘子壓根兒沒想到她能說出這種話來,臉色紛紛大變。
“夏晚照,你知道自個兒在說什麼麼?”
“難道不是?”夏晚照一臉坦然:“安守本分不冒尖是好,可一輩子也就望到頭了。你們能笑賀彥辰毫無上進之心,一輩子隻能是個富貴閑人,可見本性也不是什麼謹守本分之人,難道隻許你們能求更上層樓,她就不行?沒有那個道理。”
四個小娘子臉色複雜地看了她,好半晌都沒人說話。
直到夏晚照快要擡腳走了,鄭歡才不敢置信地說:“你這個人,怎麼好賴不分呢?她幾次三番算計你,踩着你的臉擡高她自個兒,你非但不計較,還要為她說話?我們好心給你提醒,如今倒成了口蜜腹劍之輩?夏晚照,我真是錯看你了。”
她白嫩的兩頰嫣紅一片,是被氣的。
盡管身邊氣質溫婉的小娘子好幾次試圖阻止她,她還是将心裡話一股腦地說了出來,非但如此,她最後更是不耐煩後者的拉扯,動作極大地将人甩開,擡高了聲音:“我說呢,堂堂和婉郡主,要什麼沒有,偏對一五品小官的庶女鞍前馬後,拿自己的臉面,高擡了人家。别人都說你是蠢的,偏我不信,死心眼兒地覺着你是讓她給蒙騙了。如今看來,我才是有眼無珠的人!”
鄭歡說了個痛快。
可她身邊三個小娘子的臉色已經十分難看了,尤其是在察覺到不少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她們這一塊,甚至包括了太子朱元鎮,與大公主朱聘婷這雙兄妹在内。
不過她們惴惴不安的源頭仍舊在面前的夏晚照身上。
這可是夏晚照。
一言不合連皇子都敢上腳就踹,上手就揍的貨。
鄭歡如今當着所有人的面揭人家的短,萬一人家惱羞成怒,大打出手怎麼辦?
她們這等身份的小娘子當衆罵架是丢份,可要是被夏晚照當衆按住了揍,那以後可都沒臉見人了。
一時間,三人都無比後悔起任由鄭歡揭穿楚影兒,賣好與夏晚照的決定。
本還以為能借此機會結識威名赫赫的和婉郡主,誰曾想,這家夥不愧混世魔王之名,真就是個混不吝的,是非不明好賴不分,眼下反倒将她們都給拖下水了。
幾乎所有注意到這邊情況的人都露出興味盎然的樣子,尤其朱聘婷,雙眼放光,等不及要看好戲。
夏晚照卻隻是眉頭一挑,平靜開口:“蒙騙了就蒙騙了,既然是我自己識人不清,我就自認倒黴,以後再不來往就是。可不來往歸不來往,我憑什麼就得讓她一輩子安分認命呢?”
鄭歡一愣,其餘三個小娘子也愣住了。
“幾個意思?”鄭歡不确定地問。
“我爹爹說了,上陣殺敵就得求個勝。不管是主将還是小卒,沒有那份必勝之心,就趁早卷鋪蓋滾回家去。而人活一世,也是一個道理。”夏晚照侃侃而談:
“人得往高處走,她想上進是件好事,不管是想嫁高門,還是想攀高枝,盡管求去。也無所謂使什麼手段,示弱也好,裝假也罷,哪怕是繼續算計到我頭上,她也盡可以使。”
“兵者,詭道也。隻要能打勝仗,就都是好手段。”
鄭歡愣愣地看着她,也顧不得生氣了,白皙小手直接往她腦門探來:“完了完了,夏晚照傻了,都開始說胡話了。”
她看向夏晚照手中果酒,似乎找到了答案:“你是不是醉了,怎麼還替害你的人說起話來了?”
“你才傻。”夏晚照沒好氣地拍掉她的手,力道很大,惹得鄭歡‘哎呦’了一聲。
夏晚照繼續說:“雖然都在戰場上,但打從她算計我的那刻起,就注定我們是敵非友。她可以使手段,但我可以不接呀。”
她伸手拍了拍鄭歡肩膀:“要不我先前為何要誇你今晚安排得妥帖?”
鄭歡還是有點懵,眨了半天大眼睛,也沒有回過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