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兩年前春闱過後,曲水流觞宴上岌岌無名的沈懷昭初次露面,就靠一首絕句搶了全場風頭。
狀元郎的名字許多人已經想不起來,但誰人不知那一日,沈懷昭揮揮手就寫出了一首《無題》。
龍台邀月獨登樓,百代興亡難逢秋。
抱潛飛花入寒夜,清風無語強說愁。
此詩一出壓的滿堂過分浮誇的應制詩黯淡無光,即使今日讀來還是覺得驚豔。
但琴藝,安和郡主瞧瞧睨了一眼沈懷昭,苦惱地皺起了眉。
她小時候在家裡聽過沈相彈琴,琴音一出吓得她抱着父王腿直哭,做夢都是一把琴追着她咬,要是好友繼承了沈相的琴藝......
安和郡主嚴肅重複道:“要不還是算了吧。”
她怕好友的一世英明毀在今天。
沈懷昭安撫地拍了拍她手:“無妨。”
“沈某今日沒有帶琴,不知黃公子可有準備?”沈懷昭灑然一笑,這就是同意比試了。
他們站的離青石闆橋,人一多說話聲音難免就大,聞聲聚過來的人越來越多,甚至有姑娘們提着裙子從橋那邊跑過來,站在外圈興緻勃勃地踮腳探頭。
安和郡主鼓着腮幫子瞪那幾個聲音最大的,看熱鬧不嫌事大。
沈懷昭說完盯着黃岐,他應當早有打算,轉頭吩咐了身邊跟着的下人幾句,沒過多久就有衣擺處繡有“黃”字的小厮抱着木琴擠開衆人,小心翼翼地把琴在花崗岩石桌上放好。
黃岐伸手仔細拂過琴上紋路,姿态高傲:“這把琴是黃某珍藏,乃前朝宮廷大樂師宇文嫣所用佩琴,今日就暫且借沈姑娘一用。”
“宇文嫣,”沈懷昭仔細打量了琴側紋路,拿看大傻子的目光看黃岐,欲言又止。
黃岐渾然不知,滔滔不絕:“這琴還是父親從一宇文氏後人手中偶然所得,本來是千金不換的傳家寶,但父親與我日日拜訪,連訪三月那人才答應出售,沈姑娘一會兒用時可千萬要當心了,不然......”
“她不用這把。”
沈懷昭忍無可忍正要爆發,忽然有道男聲從遠處悠悠傳來。
人群不知為何忽然安靜了下來,沈懷昭尚且不知發生了什麼,一轉頭發現安和郡主與瑩珠一左一右盯着她,目光灼灼。
瑩珠憋紅了臉眼神驚慌,安和郡主眼中則寫滿了調侃。
沈懷昭心下咯噔,那隻懸在半空中的靴子最終還是落了地。
人群自動分開讓出一條路來,沈懷昭目光一點點爬到盡頭,落在抱着琴逆着人流緩緩行來的青年身上。
長身玉立,白衣青佩,眉宇隽永的青年像是從工筆大家的畫中走出,将四周所有人都襯成了庸脂俗粉,唯有他是天地間一抹亮色。
青年的目光裡始終隻有她一人,眼神溫潤又隐含克制。
一切聲音都消失了,沈懷昭怔愣的望向來人,細細描摹着他的玉雕做的眉眼,流連不舍地在眼下那抹紅痕上打轉,又劃過聳直的鼻梁,落到形狀秀麗的唇瓣上不再動彈。
那唇實在生的極好,如同冰天雪地裡盛開出的絢爛春桃,蒼白中透出嬌怯的粉。
看得久了,青年微微偏過頭喉結輕動,臉頰上也滲出粉色。
瑩珠忍無可忍地掐了一把沈懷昭,低聲提醒道:“姑娘快别看了,要被當登徒子了。”
“嘶,”沈懷昭猝不及防被掐,忍不住輕呼出聲,回過神這才意識到自己盯着人家看了多久。
輕咳一聲收回視線,腦中仍還是祝祁安那張世所罕見的臉。
她十四歲初見祝祁安,已經覺得十六歲的少年論姿容該是天下第一,沒想到五年過去,這人居然還能更上一層樓。
安和郡主看她的眼神已經不對勁了,沈懷昭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世子殿下怎麼來了。”
祝祁安輕巧地挪回目光,定定望向沈懷昭笑意清淺:“在下不請自來,冒昧給沈姑娘送琴。這把琴名喚綠绮,還算有些名氣,堪堪配得上沈姑娘。”
一夕之間,四下嘩然。
古時記載四大名琴,其中之一名喚綠绮。
沒人會傻到懷疑祝祁安騙人,本來隻存在于傳說古籍中的名琴現世,一下就将黃岐愛重的那把琴比進塵埃。
沒人能拒絕一把名留青史的絕世古琴。
包括沈懷昭在内的所有人,一同目光狂熱的望向綠绮。
綠绮的确是世間難尋的名琴,沈懷昭想到他方才的話,忍不住猶疑道:“綠绮貴重,讓我來彈真的沒關系嗎?”
祝祁安笃定:“這把琴當由你來奏。”
語氣間肯定之意令人側目,從見到綠绮時就有些難耐的黃岐,聞言亦是面色微變。
他來之前特意派人尋訪了京中琴道名家,都說從未教過沈懷昭奏琴。
難道沈懷昭當真擅琴?
沈懷昭不再推拒,走上前從祝祁安懷中抱過綠绮。
青年身形比她寬闊,沈懷昭擡頭時剛好能看到祝祁安的眼睛,黑潤的,像是山間的晨露。
沈懷昭笑着與祝祁安保證:“必不辱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