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和十九年。
六月的長安城算不得熱,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城中燭火通明,彩燈夾道,夜色中孔明燈成了點點繁星,流水旁還有城中各家女子放的花燈。
街市喧嘩,談笑聲與絲竹聲此起彼伏,唯有一酒肆之中頗為安靜隻位老翁一手拿酒盞一手捋胡須說着些什麼。
“素聞那顧相之女與燕王殿下來往密切,二人曾于甘州相會,一同看山看水,遊遍甘州哪!”
酒肆中人皆被老翁一番話所吸引,吃着果子點心也難言好奇之心,起哄一番“太後娘娘還将顧相那女兒接去了皇宮,可見此言非虛啊!”
“這宰相之女嫁皇室宗親,那也算是成就一段佳話啊!”
衆人連連點頭,竟還一同打起了賭,賭這位顧家千金會不會成為燕王妃。
然而皇宮之中,今夜依舊是踏水賞蓮放花燈,可氣氛卻與宮外的熙攘熱鬧大不相同。
荷花池旁,彩燈之下,身着绫羅綢緞的衆妃嫔站了滿堂皆屏息斂聲,縱使桌上玉盤珍馐極是精緻誰卻也不曾動筷。
唯有一身着天青色宮裝少女在中間跪的筆直,她眉頭微蹙,神色中盡是淡漠,即便如此她卻也依舊将雙手交疊置于腹前,不失了禮儀。
“這狼符當真與臣女無關,請陛下明察。”她叩首,聲音平穩堅定,未曾絲毫怯懦。
顧長甯乃中書省宰相顧容川之女,母親慕容氏也是安定西北邊陲的勳貴,她算得上是長安城中數一數二的尊貴姑娘。
前些日子太後降下懿旨容她入宮受教,而大徵選王妃素來便是擇了身份貴重,家世清白的姑娘入宮,待時機成熟便會順利受封,顧長甯瞧準了此番召她入宮并不尋常,便想好了嫁入皇家為王妃。
一來她明白燕王為人,嫁與他不會虧待自己,二來能為顧家多添一份助益。
偏偏未曾想到,今日花燈宴,燕王狼符從她衣裳中掉了出來,讓賢妃撿了個正着,由此嫁禍她與燕王暗通款曲,還将親王狼符拿到了手。
隻此一項,若是污了她的名聲便罷了,可若是顧氏一族因此被皇家疑心,那便是大事,她縱使得罪賢妃也在所不惜。
顧長甯先前雖有意與燕王結親,但此事再大也大不過顧家和慕容家的清白。
“長甯是朕看着長大的孩子,朕相信她,此事便罷了吧。”建和帝展顔笑了笑,并不打算追究,隻想輕輕揭過。
“陛下,這若是二人定情信物便罷了,想來也是孩子小,不願承認彼此暧昧,您大可順道成全了兩人。若非如此,此事幹系重大,切莫讓人疑心了顧大人用心不純,以女兒為餌有意接近燕王殿下不是?”
隻見一身嫣紅色錦繡擺尾大袖華服,發挽高椎髻,珠翠滿頭的宮妃揚聲開口。
賢妃孟氏乃越國公,大徵門下省宰相嫡親妹妹,她自幼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性子不免跋扈些許。
而她此話一出,建和帝便沉下了臉。
“放肆!賢妃慎言。”一旁端坐着的皇貴妃着實看不下去,呵斥道。
“父皇,兒臣也相信甯妹妹,她素日皆在皇祖母宮中,怎會同皇兄有牽扯。再者,燕王府狼符若真是她與皇兄定情之物,她又為何會帶至此處,還讓賢妃拾了去。”
正在此時,皇太子霍瑾宸步伐平穩,身着一襲白金相間常服,不知從何處到了宮宴上,行過禮,又出言兩三句話幫了顧長甯一把。
衆妃嫔聽聞霍瑾宸所言皆點了點頭,且不說霍瑾宸是建和帝最喜愛的孩兒,便隻說霍瑾宸年紀輕輕上戰場,統六部,他的話也都是有分量的。
“太子殿下,你又如何得知兩人不是在甘州便互生情愫?據臣妾所知,現下城中皆是顧姑娘與燕王殿下甘州之緣,都成了百姓口中的佳話。”
賢妃步步緊逼,顧長甯敏銳捕捉到了賢妃口中自己聞所未聞之事,她暗暗記下。
霍瑾宸從顧長甯身邊經過之時,她下意識躲了幾分,現下她對太子之心頗有幾分複雜,并不想讓太子為她開口說話,也并不想同他扯上關系。
顧長甯瞧了瞧建和帝滿面陰沉,又看賢妃那張揚明豔卻依舊跋扈的臉,冷笑一聲,擡眼直視皇帝道:“陛下,太後娘娘慈愛,在臣女入宮之時便備好了所有吃穿用度,今日所穿衣物皆是由尚服局送來慈甯宮的,若是旁人不小心落下了狼符在衣裳裡,也是可能的。若狼符真為臣女與燕王定情之物,臣女也該當隐瞞着,為何要大搖大擺帶至宮宴之上?此其一也。”
顧長甯頓了頓,“其二,狼符乃王府密令,如此重要之物若是丢了定會上奏,陛下大可查查燕王府近日裡是否有人登記丢了狼符,如此便能查明究竟是陰差陽錯還是所謂臣女與燕王殿下的定情之物。”
“其三,臣女與燕王殿下清清白白,絕無私情。說句冒犯賢妃娘娘的話,您方才所言臣女與燕王曾在甘州之事,也皆是道聽途說。若您不信,甘州沿路各級官員,流民,百姓,皆可證明臣女與燕王殿下清白。”
顧長甯用最是平穩的語氣說出方才那番話,宴席中許久不聞聲,賢妃一時沒了話,皇貴妃于此刻也趕緊将地上跪了許久的人扶了起來,“好孩子,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