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王宮,地在城中高處,遠能望見天際奔騰而過的長江。
說起來,江夏毗鄰長江,是國朝重鎮,蕭葳初封就在此處,可見先帝對他的信任。
徐椒是第一次踏入江夏,基于式乾殿多有江夏口音,宮中也多有江夏佳肴,徐椒對于江夏的一切即陌生又熟悉。
蕭葳走前叮囑道:“你若是想逛江夏,便和林棘說一聲,讓他帶你去。”
徐椒将木簪穿過他的玉冠,笑道:“今日就算了,晚間有宴。”
話雖如此,徐椒也是個閑不住的主兒,她索性讓林棘引路,就在王宮中走走。
林棘是郭壽的徒弟,留在王宮中打理宮務。
江夏王宮的布局與建邺宮中并無太大差異,一條中軸貫徹。
“前幾處都是外殿與藩中官舍,殿下起居都在既明殿的幾處堂閣中。”
今日既明殿被征用給外朝會拜,徐椒不方便過去。
林棘又道:“再往後去左邊幾間,便是幾位娘子的處所。陳孺人,哦不對,如今陳娘子是貴嫔了,她當年便住雲隐齋。”
陳知盈的處所?徐椒腦中浮現陳氏溫柔恭謹的模樣。
徐椒心中忽然煩躁起來,自出金陵城後,這一路雖然艱險坎坷,但蕭葳身邊隻有她一人,多時更是同吃同住。似乎金陵城裡建邺宮中的那些如花美人,漸漸有些遙遠,那些嫔妃宮人仿佛是鏡中花與水中月。
可現下,徐椒忽然想起來,她和蕭葳這樣親若庶民夫婦的樣子才是真的鏡中花、水中月。
“那煩請中貴人引路,我們去看看。”
雲隐齋精緻玲珑,屋中空置許久,不過還留些坐具桌椅,用品裝飾早已歸置,不過是一座空齋罷了。
徐椒有些無趣地在齋中走了走,齋後有個小樓,徐椒索性登樓而上又轉着階梯而上,推開窗,隐約能見到望舒池。
煙波開闊,風景宜人,她倒是會挑地方。
徐椒又問:“許清甯住哪裡?”
林棘指道:“許娘子住秋月軒,您看就在那個屋頂下。”
徐椒幽幽道:“這麼近,她們果然親厚。”
“那是那是,當年殿下把許娘子接入府中,托付給陳孺人好好照顧。”
徐椒看向不遠處的青頂,不由有些感慨。
陳知盈出身不好,且隻是陳宣的養女,卻随着陳宣的步步高升,如今已坐到了貴嫔的位置。
許氏的出身其實比起陳氏還算好一些,奈何兄長戰死,家中無人,隻能一直屈居于陳知盈之下,為陳知盈鞍前馬後。
人走而茶涼,也不知道許清甯心中是何滋味。
寒風吹起徐椒的衣擺,林棘連忙叫人将暖爐移得近些,勸道:“樓中空久了本就寒冷,如今竄風,不如早些下去,您莫傷了玉體。”
徐椒颔首,“想來随陛下入宮的幾位以前都是住在這兒的。”
“是的,幾位娘子都住兒,還有原先宮中送來的人幾位。”
徐椒腳步一頓,“宮中送來的幾位?”
“陛下封王之後,先帝曾賜下過幾人,建邺宮中後來也陸續送來些美姬。”
這倒是慣例,徐椒回憶起宮中嫔妃的樣貌,卻好像并無這般出身的。
徐椒道:“陛下禦極之後,似乎并未冊封她們。”
林棘臉色一頓,道:“這些娘子多未承恩。”
多未承恩?
徐椒疑惑道:“陛下一個也不喜歡?”
這話叫林棘委實無法回答。
徐椒略帶深意地看了眼林棘,一個也不帶進宮,可真與陳知盈“姐姐妹妹一起走”的賢惠作風不符。
“那些宮人呢?”
“有幾位娘子水土不服病逝了,還剩的幾位都養在望舒池對岸。”
“望舒池?”
青袖忽然道:“望舒池對岸一來一回少不得兩個時辰。”
林棘道:“夫人,這時候不早了,回頭宴會便要開始,您看這個點——”
徐椒看了眼天色,對着青袖與林棘點了點頭:“回吧。”
為了避風,林棘安排了平乘車,青袖扶着徐椒的手一同登車,帷幕遮下來,隻剩下她二人。
徐椒斜靠在榻上,熟悉道:“你以前常來此處?”
青袖搖搖頭,“郎主隻帶奴婢來過幾次。不過陛下與郎主親近些,會在望舒池設宴,奴婢才知道那裡。但奴婢身份低微,從未進過宴席,隻在外頭等着侍候。”
徐椒聽此處,頗有些豪氣道:“無妨,今日你和我同去,我帶你見識見識。”
青袖有些局促,徐椒安慰她:“怕什麼,你将來要做命婦的。”
青袖點點頭,有些感慨道:“夫人這份恣意灑脫,教奴婢羨慕得緊。這世間當真沒有可以難倒夫人的事。”
徐椒被她這話逗笑了,可笑意卻不到眼底。
恣意灑脫,難倒她的事情,那可真多了。
徐椒想着想着心口忽然一陣痛楚,她别過臉握緊案首平複片刻,才覺得好些。
徐椒微微蹙眉,湯藥她每日都吃,怎麼這病又犯了?
青袖見她忽然額前浮出許多汗水,有些驚訝道:“夫人您怎麼了?”
徐椒擺了擺手,轉頭道:“我問你一樁事,你要如實告訴我。”
“你見過陛下以前在江夏的姬妾嗎?”
青袖搖了搖頭,“奴婢身份低微,從未見過。”
徐椒心下道了句可惜。
說着說着車辇便到了,徐椒在青袖的服侍下,更衣梳妝,戴上規制的金钗花樹。
既明殿前已是一片燈火,蕭葳要求從儉,便不挂絹花,不點寶樹,但紅字紅符還是挂起,取個豐年紅火的好兆頭。
徐椒在偏殿坐了會兒,便有命婦來陪着說話。
郭壽匆匆趕來,道:“陛下與幾位叙舊,那兒還要耽擱些。”
徐椒颔首道:“無妨。”
有命婦打趣道:“難得陛下回來,衣錦還鄉,見了故人自然開懷。”
徐椒端起一口茶,細細吹着。
衣錦還鄉,這話說的總有些怪怪的。論起來,皇帝是土生土長的金陵人。
又過了好一刻,蕭葳終于散了前頭,徐椒見他神采奕奕的樣子,眉宇間都洋溢着暢快。
徐椒趣道:“陛下今日俊朗。”
蕭葳攬過她的手,看她頭鬓間還努力簪着那根桃木簪,笑道:“這簪好看。”
徐椒隐隐聞道他身上淡淡的酒氣。
在前頭就喝了?興緻這麼好?
她有些皺眉,小聲勸道:“傷剛好,不宜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