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一眼,梅娘就知與自己有關,她便彎起了眼睛,沖祖母甜甜一笑。
她不要緊的,不管家裡做何決定,莫說是與翊兒訂親,哪怕是與诩兒今天成親,明天翊兒就走了,她餘生也會想法子讓自己活得高高興興的。
梅娘知道不管她說什麼,家裡人都會為她擔心,但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既然保證無用,家裡免不了會為她擔心,她隻管做好了自己就是,往後過好她的每一天,想來就是對她家人的安慰。
梅娘那燦爛甜美的一笑,往日看在老太太眼裡,是老太太這看似平靜實則不平靜的一生的褒賞,她大半生克己的忍耐,換來了後輩的安詳如意,而現在梅娘的這一笑,則讓老太太的心尖利地抽痛了一下,就像被一把快刀子捅進了她心口最疼的地方。
她就兩個親孫子,大孫子這一生注定要繼承祖輩和父輩的意志,走上佩家那條孤獨又漫長的證史路,他注定和他的祖父親們一樣,一生不得安甯,而梅娘出生後,她隻盼着家裡的這個小娘子不必如此,簡簡單單平平常常過完她這一樣就好,不必受那些外界與内心帶來的一生都揮之不去的痛苦與折磨,可誰料到,她比她兄長還要先一步跨進朝廷這個壑隙。
她的小梅娘啊,老太太不忍心再看她,轉回頭來與外孫女溫聲道:“你外祖父剛才出門去了,才出門不久。”
“原來如此。”蘇苑娘點了頭,沒往下問。
梅娘蠕了蠕嘴,很是想問祖父去哪了,但她莫名覺着這話還是不要問的好,便轉了話意道:“那爺爺中午回家用飯嗎?”
“就不用留他的飯了,你告訴你娘親一聲,做家裡在的這幾個人的飯就好。”
“梅娘知道了,那奶奶你和姐姐說話,娘親買菜還沒回,我先去廚房看看中午做什麼菜。”要留表姐的飯,午間的膳食梅娘想自己做了,省得娘親帶着項嬸子出去跑了大半天,回家來還要做飯,累得很。
“去罷。”老太太看孫女已站起,她知曉孫女的勤快,自知孫女的去看看不是簡單的看看,而是要忙去了,她慈愛地看着孫女和她們告别,邁着輕快的步緩出了門,等她出去後,老太太轉過頭,看到了一個一臉平靜淡漠的外孫女。
佩家世代書香,而老太太這個外孫女的父親則是前朝的三科狀元,她從小被她父親親自教導長大,如今她已經學有所成,年初秦山書院把她對朝廷科考必考的“列書”裡的“傳世”一文的注釋列為正解,外面傳言虎父無犬女,“德和郎”蘇老狀元生的女兒不一般,對學問的解釋非常人所能及。
但老太太心裡很清楚,世間不可能再有第二個蘇才女,她家梅娘不可能走像她表姐一樣的路,因她家梅沒有她表姐一樣為托舉她不遺餘力的父兄,沒有為了她甘願她不像尋常大婦一樣隻讓她一心專事庶務的丈夫,也沒有她表姐一樣一生能專注也隻專注于學識一事的專心。
天時,地利,人和,造就了一個能在史官手裡在“學問”兩字上帶上一筆的女子,但就是這簡單的一筆,是背後有蘇常兩個大家的傾力相助,是這個女子數十年如一日勤奮向學,筆耕不辍的努力,試問世人有幾人能做到?
這事老太太清楚,她這個外孫女心裡也很清楚,是以老太太從沒從外孫女看到一丁點的自傲,有的全是她想細水長流的冷靜與平常。
她這一點,倒是像極了佩家人,也讓她外祖父和舅舅對她欣賞有加,視她為他們的同一路人。
而她家梅娘姓佩,卻從她出生那天起,沒有走上向她父兄一樣向學的方向,而是走向了另一條因佩家而起的完全不同的另一個方位……
老太太在外孫女一切了然于心的視線中情不自禁歎了口氣,這廂外孫女探出手來,輕輕地握住了她的老手,老太太心頭一酸,道:“苑娘,你家老外祖母不想瞞你,我是真不想把梅娘嫁給太孫,你看梅娘這般的乖,從小什麼都聽我們的,就沒有一件事情違過我們的心,這世間讓我去哪找這麼合符心意的小孫女?讓我把她嫁給一個注定要走在她前面的夫君,我不願意,我們佩家以前從沒有哪代想當皇親國戚,我和你外祖父也不想開那個先河,現在我們也沒什麼辦法了,你老外祖今天去找你三舅的師兄去了,想讓他找太孫把這婚事推了。”
“我見過太孫了,”聞言,蘇苑娘輕歎了口氣,她如畫一樣的眉眼間瞬間如被烏雲籠罩了一般被寫上了輕愁,“是太孫想。”
皇後想結這門親,太孫更是想,蘇苑娘出宮的路上被太孫攔下說話,太孫跟她說他會保證梅娘進宮後絕不會受欺負。
蘇苑娘靜靜聽他說完,問了他:“那你走後,你也能保證?”
太孫當時氣喘如牛,面泛潮紅,咳嗽不止,他揮走來扶他的宮人,站直了,回了她一句:“我不管。”
他不管。
言至如此,蘇苑娘半晌無言,看着太孫朝她行了一禮,又揮開來扶他的宮人,轉過身走了,給蘇苑娘留下了一個單薄瘦弱卻又倔強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