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王氏是衣冠南渡後的第一華閥,六世名德,海内冠冕。
其中老家主最寵愛九女王姮姬,對她摩挲寶愛,不啻寶珠。家中子弟均悉心照料這位妹妹,好讨得老家主青睐。
可以說,得到了九妹的芳心,也就獲得了日後成為家主的鑰匙。
九妹在家族的地位是至高無上的。
然而,近來屢屢傳出九小姐要和琅琊王退婚的秘聞。
年輕一輩的王氏子弟大多和琅琊王關系不錯,相互結成了榮辱與共的聯合體,風雨同舟,利益牽扯,宦海同沉浮,不希望九妹退掉這樁大好姻緣。
王姮姬閉門修養期間,家中公子們陸陸續續過來探望,有意無意勸她慎重考慮與琅琊王的婚事,莫要任性。
二哥王敦在宮中任左衛将軍,忙得抽不開身,托付了妻子襄城公主來陪伴。
五哥王紹風流任誕,常弄些新穎玩意兒搏她一笑,别具匠心。
另外幾位兄長,亦關懷她精神康健。
兄長們的好意王姮姬曉得,可她必須退掉和郎靈寂的婚事。
自重生來她便停了藥,好在吃的劑量少,不似前世那般徹骨上瘾。
每每獨處時,尤其夜深人靜的夤夜,她的四肢總是發寒。
她密令馮嬷嬷去民間暗中找大夫,最好是精通蠱術的。一則治好病根,二來隻有找到了大夫和證據,才能名正言順地在父兄面前揭穿那人的真面目。
蠱術在湘西一帶長久被視為禁術,這樣的人才并不好找。好在琅琊王氏家大業大,賞金發出去,自可撈到能人。
在此之前,王姮姬必須自控情蠱之瘾。
理智告訴她不要靠近,靈魂卻分外渴求那人,夢境中無一時一刻不是那人。
蠱毒使人認主,效果如斯強烈。
春日雨多,王姮姬會一個人坐在梧桐下,輕寒似牛毛的雨水剛好把肩頭打潮,涼爽爽的,這樣既能抑制體内相思之意,又不至于被濯得太濕。
馮嬷嬷心疼,九小姐何等千金貴體,虧得那群大夫還是宮裡的禦醫,連小姐的病都診不出來。
這庭院深深裡都是小姐的親人,卻無一人真正懂小姐、相信小姐。
人人都以為琅琊王氏貴女很幸福,她一人纖薄的肩膀,在風雨吹逐。
實在不行,馮嬷嬷就勸小姐,吃一顆糖吧,那又不是什麼毒藥。
相反,這是上上良藥。
吃一顆,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
……
三日後的午後,王章忽然将王戢到祠堂來,拟退掉姮姮和琅琊王的婚事。
老太尉兩鬓斑白,昨夜未曾睡覺,雙眼下一層烏黑的眼圈。
王戢不啻于遭到了雷擊。
“爹爹,您要三思啊。”
朝政是一場權利的遊戲,一着不慎滿盤皆輸,卷進漩渦裡碾成碎末。
近年來王氏雖盛,卻越發有種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之感。皇權的連續打壓,已讓昔日第一豪門的光輝有些黯淡。
王氏的每一步,都必須慎重。
王章心意已決,叫王戢過來不是商量的,而是告知的。
“姮姮既不願意那就退婚。婚雖退了,我王氏在朝政上與琅琊王達成的契約關系,依舊不變。”
“我族和琅琊王氏,依舊是政治上最親密的夥伴,風雨同舟。”
王戢憂心忡忡地走出祠堂。
山雨欲來風滿樓。
下朝,王戢與郎靈寂同走在皇宮通衢的大陸上,不敢面對友人。
思索半天,遲疑地說,“從前先帝朝宮變時,雪堂兄曾為我多加遮掩,此等大恩還未曾相謝。”
郎靈寂道:“區區小事何必挂懷。”
王戢暗歎,當年他年輕氣盛,矛頭徑直捅穿了先帝的心髒。本是弑君死罪,全靠琅琊王關鍵時刻一句“先帝無道,咎由自取”遮掩過去了。
救命大恩哪裡事小,如今王氏卻要過河拆橋地退婚。
王戢心理壓力越發沉重。
郎靈寂似有察覺,停下腳步,“伯父當年知遇扶持時,曾與我有言在先,要我顯貴時反哺王氏,庇護王氏周全。怎麼今日仲衍兄這般介懷?”
王戢一噎,還沒說姮姮的異樣。
琅琊王這些年襄助王家,盡心盡力,很難說不是真心。
王氏與他的契約上,他的條件隻是要一個姮姮。一紙契書現在放在聘禮的巨鎖下面,沉甸甸壓着,雙方按了手印。
既是婚書,也是契約。
“如果……”
王戢試探着,“那樁婚事不成了呢?”
王氏和琅琊王,還能相互扶持嗎?
雙方的心裡都咯噔了一聲。
郎靈寂垂下了眼簾,如春日凍柳上的薄霜,許久沉默着。
九小姐性情大變,他多少也察覺些。
此刻,他手中還握着一顆糖,燦色的糖紙,是往日她常常會找他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