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退婚,琅琊王勢必與王氏反目成仇,到時他會去幫助誰?恐怕龍椅上的小皇帝會笑上三天三夜。
人才如不能為門閥所用,那麼就将成為皇權的利箭,後果非常嚴重。
“爹,王氏固然要遷就姮姮,可還要顧及幾百位當官的族人,還有‘揚名顯親’的家訓,祖宗布下的延續門戶光耀門楣的大業。”
“從先祖南渡開始,琅琊王氏便已樹大招風,功高震主。陛下此時雖年弱,可絕不是如表面那般昏庸癡呆,暗自籠絡人才,蓄勢待發對付王氏,災禍一觸即發。”
“兒子也愛九妹,看不得九妹受傷。可問題是九妹也不知道自己愛誰,她沒準被那個寒門下了媚藥,才昏了頭作此任性之舉。”
“不能為了九妹一人的婚事毀了整個家族的藍圖,兒子懇請父親收回成命。”
王戢跪下了,向來對父親唯命是從的他,第一次提出了反對意見。
然王章無動于衷,因為夢裡所見場景,琅琊王篡權,王氏敗落,姮姮雪夜吐血而死……比退婚後果可怕一百倍。
王章無法跟兒子解釋,自己已經從預知夢裡窺見了殘破的未來。
“仲衍,你休要本末倒置,是王氏扶持籍籍無名的琅琊王,而不是琅琊王扶持王氏,自己吓着自己。”
他這把老骨頭還有幾年好活,死之前自會為家族安排好一切。
“如果你心裡還有爹爹和你九妹,以後就休要再說這話。”
“爹……!”
王章拂袖道:“下去吧。”
王戢至此已再無轉圜的餘地,失魂落魄地從書房裡走出去。
夜色昏沉,廊庑中蕭條的樹影一塊一塊的,多了幾分不安的氣息。
月亮被烏雲遮擋,光線黯淡,如果不點燈整個王宅伸手不見五指。
恰與郎靈寂相逢。
郎靈寂來書房交付之前王章吩咐繪制的一卷江州地方志,一張輿圖。
在江州戰場的空暇,他詳細留意過山川和河流,應該不存在大的謬誤。
王戢沒心思與他說話。
打了個招呼,便匆匆離開。
“爹爹在裡面,雪堂兄自便。”
郎靈寂将輿圖和地方志呈上,門口的丫鬟前往禀告,片刻道:“殿下,家主收下了,但時辰已晚,有什麼事明日再說。”
書房内,燭光煴煴然。
郎靈寂長睫掩了掩,颔首道,“好。”
雲霧遮掩冥冥長夜,王氏态度的急轉直下,恍若倏然凋零的旋律。
什麼都沒變,又仿佛什麼都變了。
郎靈寂不着痕迹地捕捉到了什麼,但他不相信,也不想相信。
聽得幾個過路的仆役小聲議論,“那寒門住進來好幾日了,也不露頭。”
“每日往藏書閣跑,亂翻孤本,還要筆要硯的,真當自己是王家的主人了。”
“那徽州歙縣的松煙墨,價值千金,就被他給開來糟蹋了。也真是窮酸書生沒見過世面,見着好東西就恨不得占為己有。”
“他一個外男住在王家這麼久,到底要幹什麼?”
蓦然看見站在不遠處的郎靈寂,連忙俯身行禮,“姑爺。”
郎靈寂半垂着眼睇着,卻不是對兩個丫鬟,而是樹影後隐約可見的藏書館閣樓,眸中的微冷一閃而逝。
他轉身,徑直去了一個地方。
九小姐的居所之前,馮嬷嬷賠禮道,“……對不住殿下,小姐說她已安置下了。”
一模一樣的拒絕話術。
郎靈寂瞥見内宅的燈火,讓步道,“那我就在此處,和她說兩句話。”
他伫立在門檻之外,守着規矩,還當真是一步也沒踏進内宅。
馮嬷嬷仍然道:“殿下,小姐睡了,實在不方便深夜與外男相見。”
“外男?”他微微訝然。
馮嬷嬷再次緻歉,之後便叉上了門。
郎靈寂被關在門檻之外,夜之涼風,吹拂着衣裳上的塵埃,久久蕭然。
遂熄了敲門的念頭,轉而漫不經心地轉身,想起了回京路上的謠言。
他踢着路邊石子,百無聊賴地冷笑着。
不會吧。
謠言是真的。
她有了個寒門新歡,要悔婚。
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