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認路,瞎走到了一個小坡頂上。
小坡上長着好些白色的小花,很漂亮,諸姜随手摘了兩朵。
風越來越大,看着像是又要下雨。
她站在坡頂,迎面感受着襲來的風,竟然有點喜歡這種山雨欲來的前奏。
但她還沒來得及仔細感受,就被一陣熟悉的說話聲打斷。
“哥,你怪過我嗎?”謝陽看着墓碑上莫令忠的名字,聲音很低。
莫江甯看着眼前搖曳的燭火,“怪你什麼?”
莫江甯的聲音很有辨識度,諸姜一下就聽出來了。她深吸口氣,感慨魚希村真是小。
她不想和他們打照面,悄悄窩進了背風處。
謝陽咽了口唾沫,“怪我是……”
“害死你父親的人的孩子,”說到這兒謝陽有點難以啟齒,聲音越發的低,“我是你殺父仇人的兒子。”
聽到這兒,諸姜心裡咯噔一下,有點後悔留下來的決定。
可她環顧四周,謝陽和莫江甯所處之地,是離開的必經之路。
這下真是……
“怎麼想起問這個了?“莫江甯問。
謝陽看了他一眼,“昨天看到蘇莉了。”
莫江甯聽到蘇莉的名字,就知道怎麼回事了,這姑娘也是命苦。
蘇莉……諸姜耳朵不自覺豎起來,隻可惜他們并未過多談論這個苦命的女孩兒。
“我沒怪過你,”莫江甯說,“媽也沒怪過你。”
謝陽擡眼看他,咽了咽唾沫,“真的嗎?”
莫江甯歎了口氣,“真的。”
“當年你爸媽開車送貨,我爸想搭個順風車回家,人之常情的事情”莫江甯笑了下,“誰能想到會發生這麼慘烈的車禍呢。”
謝陽也回想起那時,臉色有點沉重。
“他們都沒錯,”莫江甯蹲下,撕開紙錢扔進火堆,“你更沒錯。”
“可是,”謝陽看向莫江甯,“如果不是我,媽不會上山摘菌子;如果不是我,你不會退學;如果不是我,你們不用過得這麼辛苦。”
謝陽的聲音越來越小,“我是你們不幸的源頭,但我卻能幹幹淨淨的坐在教室裡頭學習,還能考大學,還能……”
還能有個美好的未來,還能做很多很多事情,但謝陽說不下去了。
風有點大,燭火搖曳起來,莫江甯轉了個身,擋住風。
他站起身,仔細的看了看謝陽,突然笑了,“你還記得媽把你帶回來的時候嗎?”
“這麼高點,小小一個,”莫江甯比劃着,“穿得也髒兮兮的。”
莫江甯陷入回憶,“當時你躲在媽腿後面,露出隻眼睛悄悄看我。”
像是想起什麼好笑的事,莫江甯輕笑了下,“那時我就想,原來就是這個小孩兒啊,就是他和我一樣失去了爸爸。”
“原來就是他,”莫江甯認真的看着謝陽,“比我還慘。”
“父母雙亡,無人養育,”莫江甯說,“被人扔來扔去,連件完整的衣服都沒有。”
那段過去,其實謝陽已經有些模糊了,但莫江甯再次提起來,卻好像再次身臨其境。
他眼睫垂了下來,垂在身側的手卻微微顫抖。
“小陽,”莫江甯按住他的肩頭,“你三歲成了我弟弟,這輩子都是我弟弟。”
謝陽擡眼看他,聲音有點哽咽的叫了聲哥。
莫江甯笑嘻嘻的應了一聲,他拍了拍謝陽的肩,“别想這麼多,高三了,心思放在學習上。”
謝陽眼睛有點濕潤,但十七八歲的男孩兒不願落淚,偏頭看向了别處。
莫江甯輕笑,“我們現在過得不是很好嗎。”
莫江甯掰着手指頭細數,“家裡有個小賣部,還有個賓館,你哥我又在搗鼓筍醬。”
“而且現在浃瀾湖修起來了,村裡旅遊業也會跟上來,”莫江甯說,“我還準備弄個農家樂呢,就是現在還在考慮位置問題。”
“你還有心思愁呢?”莫江甯看了他一眼,玩笑道,“家裡都快上市了。”
謝陽也笑了,“哥,謝謝你。”
莫江甯笑了,推了他一把,“别整這些。”
謝陽認真的看着他,“我說真的,哥,我都記得。”
莫江甯掃了他一眼,“記得什麼?”
“記得你退學回來後有多難,”謝陽眼神認真,“記得你每天去幹力工,回來累得冷肉一塊兒一塊兒往嘴裡塞。記得你承包賓館的時候,受了多少冷眼和嘲諷。”
“哥,我都記得。”
莫江甯臉上的笑淡了,好像也想起了那些日子。
他擡頭看了看烏雲密布的天空,說了句不相幹的話,“要下雨了。”
謝陽也擡頭,恩了一聲。
莫江甯沖他笑笑,“雨會停的。”
謝陽看着這個笑,有點恍惚。當初莫江甯退學後,也是這樣笑着告訴他‘小陽,雨會停的’。
莫江甯随手撿起路邊的塑料袋,“行了,回去吧,不然一會兒要淋雨了。”
諸姜聽到這兒,松了口氣,終于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