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閱見勢,直接伸手抓過一個茄盒,送進嘴裡。
王蕙蘭瞪他一眼,旋即一瞟,眼神落到樂曉之身上。
樂曉之今天穿一件白色吊帶裙,裙及腳踝,外搭米黃罩衫,梳了倆個麻花辮,辮子長長,垂在肩膀兩側,她不笑的時候,與章揚有七分相似。
王蕙蘭的心情,有所好轉,她敲敲桌子,讓樂曉之坐下,“我讓錢媽做了幾個菜,你吃過再走。”
樂曉之點頭坐下,捉筷吃飯,米飯不冷不熱,溫度适宜,該是晾了好一會兒。
章家有食不言寝不語的習慣,飯桌之上靜悄悄。
茄盒和藕盒,王蕙蘭各吃一片,其餘的都被章閱吃掉。
樂曉之吃得不多,王蕙蘭見她停筷拭嘴,才抱臂诘責:“你周末不回樂章别苑,擠在江家那個窩裡幹什麼?”
章閱回她,“樂章别苑一個人都沒,曉之跑過去幹嘛?”
王蕙蘭卻說:“那是她的家,有沒有人在,這重要嗎?”
樂曉之解釋:“媽媽的遺物,都在這裡,樂章别苑裡什麼也沒有,所以我很少回去。”
王蕙蘭轉頭看她,下意識地說:“既然如此,那也沒見你常來我這兒啊。”
樂曉之笑,“這麼說,我以後可以常來您這兒了?”
不等王蕙蘭再說,樂曉之已笑着起身鞠躬:“謝謝奶奶,以後我會常來。”
王蕙蘭愣住。
章閱哈哈大笑,他沖王蕙蘭揚眉,彷佛在說:看吧看吧,有的是人治你。
王蕙蘭瞥了章閱一眼,起身離席,樂曉之沖章閱眨眨眼,亦步亦趨地跟着王蕙蘭,随王蕙蘭上了四樓。
四樓一整層,都是章揚的,隻不過章揚在樂章别苑的東西,被王蕙蘭集中放在一個房間。
房間門早已打開,樂曉之随王蕙蘭進去。
這間房的布局,和章揚在樂章别苑的卧房布局一樣,王蕙蘭常讓人來打掃,但隻在幾個特殊日子,才上來看看,比如章揚的忌日,比如自己的生日……
無論在外多麼嚣張跋扈,一進入這個房間,王蕙蘭便蛻成老年失獨的可憐母親。
都說名字是父母的期盼,章揚的名字,确是對王蕙蘭的一種諷刺,說來真是可笑,章揚其實一點也不張揚,相反,她溫吞,順從,内斂,有時候善良到懦弱。
知女莫若母,所以章揚的一生,幾乎所有重大決定,都是王蕙蘭的手筆,可即便這樣,她都未能如王蕙蘭期冀,過得張揚放肆,哪怕一天。
桌上放着章揚生前的照片,大都是她大學時候照的,樂曉之拿起一個相框,指着站在章揚身旁的那位,問王蕙蘭,“奶奶,這個女孩子是誰啊,我怎麼從沒見過?”
往年樂曉之來,都是默默看會兒,從不發問,許是今年的樂曉之,格外像十九歲的章揚,王蕙蘭難得好脾氣去解釋。
“是你媽在大學裡,玩得最好的女同學,她的家世與我們相當,性子大大咧咧,和你媽正好互補,兩人時常膩在一起,多久都不嫌煩。畢業之際,不知道因為什麼事,和你媽鬧崩了,之後便斷了聯系,老死不相往來。”
樂曉之不解,“那我媽為何還留着這些照片,我看媽媽好多照片都是和她的合影。”
王蕙蘭輕嗤一聲,“斷了聯系又如何,挑男人的眼光一模一樣,都過得不怎麼樣。”
她說完,恍惚想起幾日前聽到的一樁傳聞,心念幾轉,拿出來當笑話說給樂曉之聽,又與樂曉之閑聊些章揚的舊事,快到十一點半,樂曉之才離開。
王蕙蘭站到窗前,凝望樂曉之背影,連章閱何時進來,都沒發現。
章閱背着手,“曉之才多大點,你就講些上不了台面的事給她聽。”
“樂家的腌臜事,還少嗎,曉之恐怕比誰都清楚!”
一想到章揚的遭遇,王蕙蘭悲痛欲絕,她恨恨道:“那個賤人現在如何了?”
“還能怎麼樣,”章閱摸着相框裡女兒的笑顔,“堂堂高材生——”
王蕙蘭聞言,面容幾乎扭曲,她立時打斷章閱,尖着嗓子吼:“什麼高材生會給别人當小三!”
章閱卻笑了,“高材生就不能給人當小三了?”
王蕙蘭氣結。
“給人當小三,和高不高材生有關系麼?”
章閱淡淡續道:“想飛上枝頭做鳳凰,反而掉進泥坑裡,如今要和個泥糞蛋子結婚,想想她高材生的身份,夠慘了。”
王蕙蘭的臉色,并未因章閱的話好轉,她不依不饒:“她再慘,能有我女兒慘?”
王蕙蘭忍住眼眶裡的悲痛,咒罵道:“她真該死!”
“得了吧,”章閱回她,“章揚活着,就搞不過她,她死了就能行了?我看即便她死了,還得壓章揚一頭!”
王蕙蘭似醍醐灌頂,揪着自己心口衣領的手,慢慢松開,“你說得沒錯,那賤人就該和我們待在一處兒,别擾我女兒清淨。”
章閱問:“我剛才聽耿清芳說,今年你要大擺排面,約好些人過來,不會是要找孫女婿吧?你忘了章揚的婚事了!你可别在曉之的婚事上瞎操心了!”
王蕙蘭冷哼一聲,“隻是挑幾個好苗子,給曉之看看,她不喜歡的話,按自己心思來也行。”
“還挑幾個好苗子?你心裡早有人選,不然也不會沒來由地和曉之說那些話。”
“老狐狸,”王蕙蘭輕笑一聲,“那孩子确實不錯,不過還是得看曉之意思。”
“我至今都不敢想,要不是曉之在,章揚在樂章别苑會是什麼樣子,”章閱摘下老花鏡,展開的背,似被往事捆住,漸漸佝偻,整個人看起來很憔悴,像秋盡時枯敗的葉。
許久,章閱感歎道:“其實曉之和誰結婚,都差不到哪去,她和章揚不一樣,有點石成金的本事。”
“沒錯,”王蕙蘭點頭稱是,“章揚順從了我一輩子,唯獨在曉之身上,忤逆過我的心思。現在想來,卻是她短暫人生中,幹得最正确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