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得出,章揚想說點什麼,但哽咽得說不出話。
腳還打着石膏,樂曉之艱難地挪過去,握住章揚的手,“你不要自責,你做得夠好了,你是一個很好很好的母親。”
章揚的淚,流得更兇。
都說女兒像爸爸,樂曉之卻更像章揚,眉眼尤其像,除非兩人都靜下來,才能辨出細微差别。
章揚的眼神,更像小溪潺潺,盈盈脈脈;樂曉之的眼神,則如深靜湖泊,幽僻無波。
那奔湧的自責,快要将樂曉之淹沒,她拍拍章揚的背,誠實相告:“媽媽,我不想你哭,可我也不想放棄跆拳道。”
章揚尊重樂曉之的想法,不阻攔她繼續學習,樂曉之也盡己所能,力學不倦。
鑒于體質,基本的防身術,她掌握得還行,但要說在這行精進多少,委實有些困難。
長大後的樂曉之才明白,真正的角逐,為何不在鬥獸場。
想着想着,就來到了跆拳道館。
樂曉之原隻是社團一員,不該有館内鑰匙,深究下來,還得感謝部長葛楓。
報名跆拳道的女生本就不多,樂曉之又總是最後一個走,自然引起了葛楓的注意。
他私下詢問樂曉之原因,樂曉之也沒藏着掖着,直接掀起褲腿,變相解釋了自己的體質,她怕社團其他成員看到,不好再和她較量,希望葛楓能幫她保密。
于是葛楓給了她備用鑰匙,也希望樂曉之幫他保密。
樂曉之環顧一圈,确定四周無人,才開鎖進館,給門留道小縫。
外面有路燈,今天又是滿月,樂曉之沒開燈,搬了把椅子坐下,向外看去。
草木茂盛,遮住窗戶,借由路燈,月光擠進枝桠,于窗邊率性提筆,有蟲鳴伴奏,它卻磨磨唧唧,并不急于落筆,似在等一個契機,才肯勾描一出夏夜惬意。
風拂過,送來樹影婆娑,也送來一個人。
門被推開,來人回身反鎖,走向樂曉之。
樂曉之的一隻手,搭在身旁的長條桌上,一隻手擱在腿上,哪怕有人進來,她也沒換姿勢,大剌剌看向對面。
人影靠得近了,樂曉之才看清,餘晖今天一身黑。
緊身速幹短袖,被他的寬肩撐開,貼在身上,強勁的男性氣息,迎面襲來。
黑色衛褲,配黑色球鞋。
像頭蓄勢的山貓,隐在烏蒙蒙的夜裡,叫人放松警惕,渾然不覺即将到來的危險。
餘晖一手撐在桌上,一手握住椅背,雙臂合圍,将樂曉之禁锢在方寸之間。
他的眼,定在樂曉之臉上,挾着股誓要刨根究底的悍然。
眼珠微動,是他在觀察樂曉之的表情。
樂曉之生怕他看不清,傾身離他更近。
餘晖的唇,不由地漾開笑,他一笑,強橫氣勢瞬間瓦解,透出點粗澀的稚氣來,“還不開燈,你不怕嗎?”
所以他才很少笑吧,樂曉之一這麼想,也随着他笑出來:“怕的人是你吧?”
餘晖打算用行動回答。
他從右邊褲兜裡掏出個東西,扔到桌上,從左邊褲兜裡掏出個東西,也扔到桌上。
樂曉之看過去,一個是手機,手機屏還亮着,停在微信對話框裡,是她的頭像。
樂曉之掃了眼備注,眼神定住。
餘晖給她的備注——
餘晖。
樂曉之還沒看清另一個物件,餘晖已經俯身,把它握在手裡,兩手輕輕拉開,一道冷光閃過。
是匕首。
餘晖把刀鞘扔到桌上,刀尖貼着自己食指,稍稍一按,樂曉之就聞到一股血腥味。
他垂下手,并不在乎傷口,好像此舉,隻是為了向樂曉之展示,匕首的鋒利。
他把刀柄遞給樂曉之,刀尖對着自己,緩緩靠近,“為什麼幫我?”
樂曉之立刻轉動手腕向内,下一秒,餘晖的喉結就貼到刀背上。
樂曉之擡眼:“你怎麼确信,我是在幫你?”
餘晖垂眼,發現刀尖朝向樂曉之,他輕哂一聲,“還說不怕?”
樂曉之挑眉:“你想送我進去?”
餘晖搖頭,難掩失望,“你忘了,你上次說過的話?”
上次說過的話?
上次說過的話多了去了,餘晖指的是哪一句?
樂曉之歪着頭回想……
餘晖又道:“可我一直記得。”
“記得什麼?”
餘晖握住樂曉之捉刀的手腕,就着刀背,在自己脖間輕輕一滑。
樂曉之愣了一下,彷佛被餘晖生拉硬扯地,拽到另一個地方。
那是一片禁區,無人踏足,無物以相之,無從知曉通往何地。
盡頭處,或許是人欲,或許是地獄。
那一刻,樂曉之領會了餘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