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曉之點點他的手背,像是一種安撫,她指了指右面,“那邊是洗漱間。”
餘晖仍捉住她的胳膊不放。
樂曉之看向他,目光平和,“我在外面等你。”
餘晖松開手,羞臊得一塌糊塗,胸膛在打鼓,咚咚咚,咚咚咚,要震碎他的耳膜。
他仰頭,望着樂曉之。
樂曉之沖他點點頭,“去吧。”
餘晖的心,像吸了水的海綿,軟囊囊的。
樂曉之走向窗邊,關了燈,背對餘晖站着。
烏黑一片,餘晖卻再也不怕了。
他就着罩衫起身,才感覺到腿麻了,身影踉跄一下,人扶着長條桌,才不緻倒下。
樂曉之聽到響聲,但她沒動,也沒說什麼。
餘晖的心裡,五味陳雜。
無所謂壞,也談不上好,她看過了,知道了,接受了。
她宣布,他無罪。
扶着桌子的時候,他摸到那把匕首,刀柄早就被塞入刀鞘,安安穩穩地躺着。
餘晖啞然失笑,原來他感覺到的冰涼,隻是因為觸到了刀鞘。
還以為血淋淋的,原來他好好的。
餘晖一瘸一拐着,往洗漱間走。
直到樂曉之,聽見洗漱間關門的聲音,她才俯身,拾起餘晖的衣物,放到她先前坐的凳子上,又搬着凳子走到洗漱間門口,輕輕放下,不出一點聲響。
樂曉之回身,取了長條桌上的包,背着包,出了跆拳道館。
玉盤仍躲在雲後,遲遲不願現身。
樂曉之站在路燈下,欣賞眼前的蔥綠。
沒有光就沒有光,不打緊。
風來,它們随之起舞,雨來,它們接受洗禮,它們沐浴光,也熱愛夜。
發芽,生長,舒展,枯萎,存在的每一刻,都是生命的高歌。
哪怕凋零,它們也一絲不苟地凋零,沒有擁抱過秋,不曾遭受過冬,又如何迎來下一個春呢?
樂曉之招招手,同它們打招呼,俨然把它們當成了樂章别苑裡長廊上的松柏。
為短暫的相遇,為長久的别離。
約莫過了十幾分鐘,餘晖就出來了,左手裡捏着樂曉之的外衫。
一見樂曉之,他面紅耳赤,看看左面,又瞧瞧右面,眼睛忙得嘞,堪比生産線上全年無休的女工。
腰背也不如進館時挺拔,佝偻着,躲閃着,明明穿着自己衣服,卻像是換上了樂曉之的,人别别扭扭,像個被迫穿短裙的小男孩兒。
樂曉之沒說話,先把他晾着,進館将各處檢查一遍,才出來把門鎖了。
一扭頭,某人的扭捏已徹底曬幹,換成直勾勾地矚目。
“怎麼了?”樂曉之問。
餘晖的頭發半幹,還濕着,連帶一雙眼,也霧蒙蒙的,他像在問她,又像是自言自語:“怎麼到哪裡,你都有鑰匙,是不是就沒有你打不開的門?”
樂曉之上前一步,屈膝要踩他的腳。
上次被踩的記憶,倏地浮上心頭,餘晖回過神,趕緊後退兩步。
樂曉之卻抱臂,似笑非笑。
她在吓唬他!
餘晖面上一赧,轉身就走,樂曉之把鑰匙裝進包裡,慢悠悠地跟着他。
從後面看,就像樂曉之在踩着餘晖的影子走路。
漸漸地,影子的差距越來越小,是餘晖刻意放慢腳步等她。
昏黃燈光,斜斜照着,照不透人的暗沉心事。
餘晖忽然回頭,“為什麼幫我?”
同樣的一句話,問的卻是兩件事。
樂曉之裝作沒聽見,把手一伸:“外套還我。”
餘晖一聽,攥得更緊,嗖地把手背後,警惕地問:“你幹什麼!”
樂曉之微笑:“沒想到你還挺快。”
餘晖睜圓眼,難以置信地看着她。
樂曉之掃他一眼,正兒巴經地問:“我說洗得快,你在想什麼?”
餘晖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樂曉之越過他,向前走兩步,停下來,背對他說:“不準備還我?”
餘晖的喉嚨,像被什麼堵住,唇開開合合,說不出一個字。
樂曉之沒聽到回話,索性邁開腿,繼續向前走。
這回換餘晖,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後。
快到分岔口,餘晖鼓起勇氣,快步上前,扔下一句:“衣服多少錢,回頭發我,我轉給你。”
路他看都沒看,直接向左一轉,悶着頭走。
走了十來分鐘,才發現路兩邊的景緻,和往常不太一樣,餘晖停下腳步,懊惱地搖了搖頭,向後一轉。
樂曉之就站在他身後。
“你,你……跟着我幹什麼……”
樂曉之背着手,像個小老頭,淡定地從餘晖身邊走過。
餘晖回望一眼不遠處的女寝樓,邊罵自己邊往回跑,速度堪比龍卷風。
他在大道中間,忘我地狂奔,對面的摩的一直打鈴,他有如眼盲。
人車差點相撞,送外賣的大哥急吼吼:“你長沒長眼,不看路啊,瘋了吧!”
餘晖抱着樂曉之的外衫,低下頭,弓着腰,一個勁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外賣大哥,被他的憨笑吓住,“果真瘋了,被人罵,還笑着……”
餘晖沖他揮手:“一路小心,注意安全啊。”
外賣大哥驚地抖了下身子,見鬼似的,奮力加速,快超時了。
摩的幾乎飛起來,外賣大哥騎着騎着,忽然回頭,看向離他越來越遠的青年。
青年尚自沉浸在喜悅裡。
他感同身受,目光放遠,沉浸在回憶喜悅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