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樂猶豫着，想到木耳，想到地耳，他在心裡告誡自己，與人交往，切忌交淺言深。

可他管不住自己的嘴，總覺得有些話，此時此刻不說，好像就再沒機會說出口。

他肯定地說：“你隻是太害怕失去了，因為害怕失去，所以一開始就不敢靠近。”

柯樂走近，随後自嘲地一笑：“而我呢，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所以哪怕隻有一瞬的靠近，我也心滿意足。”

男人問：“她知道嗎？”

柯樂搖頭：“她不需要知道。”

男人有幾分無奈，笑他：“小傻子。”

柯樂的自尊心忽然跳出來，他不服氣地怼了一句：“大傻子。”

男人聽到了，但他沒在意，從口袋裡去取出口罩，戴上，他把各處檢查一遍，關上燈，鎖好門，在門口和柯樂道别。

“對了，我下周去趟韓國，”男人說完，指了指自己的臉。

柯樂揚眉，“因為那個朋友？”

男人訝然，“你還挺聰明，看來你喜歡的那個人，眼光不錯。”

柯樂謙讓：“你的朋友，眼光也不錯。”

兩人分開，柯樂往寝室走，時不時地看自己的手。

其實他的坦誠，有迹可循，要不是他們都出身農村，有相似的家庭經曆，他今日不可能這樣。

所以這雙手，便是柯樂的答案。

樂曉之也瞧了瞧柯樂的手，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但樂曉之已明白他的意思。

柯樂一看表，已經過去一個小時，他急了：“我的事情說完了，你快回寝室複習吧。”

樂曉之說好，帶着打包的三杯咖啡，出門。

柯樂送她到門口，看着她走遠。

王若梅悄悄走到柯樂身邊，準備吓他一跳，幽幽地說：“你們怎麼認識的？”

柯樂沒被吓到，相反，沖着樂曉之離開的方向，微微一笑。

那是一個雨後初晴的下午，他和幾個室友出門，往食堂走。

室友張興明，遠遠看見一個女生，指着那女生，對其他幾人說，那女生叫樂曉之，他女朋友李倩很看不慣，但不清楚樂曉之家裡水深水淺，所以一直沒整過她。

張興明瞥見最後面站着的柯樂，點了點他，讓他過去問樂曉之要微信号。

柯樂低着頭，張興明的叔叔在景大有個一官半職，所以很是嚣張，他不敢惹張興明，平常能躲則躲。

眼下顯然躲不過，他看了看對面逐漸走近的女生，想着他今天不過去，張興明也會另指别人過去，其他幾人什麼底子，他心裡清楚。

于是柯樂點點頭，看看路兩邊的車，硬着頭皮小跑過去，走向樂曉之。

樂曉之正走着，迎面跑來一個人，擋住她的去路，她擡頭看來人，不認識。

柯樂死拽衣角，結巴着：“同學，同學你……那個……”

身後不遠處，吆喝聲一片，柯樂聽到了，臉憋得通紅。

樂曉之瞅見馬路對面的吆喝，但她沒有生氣，而是轉了半個身子，手指着一個方向，笑着對柯樂說：“沿着這條路直走，分岔口左轉，第二個路口右轉，就是圖書館了。還有，我叫樂曉之。”

柯樂呆呆地點頭，樂曉之都走了，他還愣在原地。

幾個室友追過來，接連推搡他。

“你小子，沒看出來啊！”

“原來老實人都不老實！”

“還知道問路，很有心計嘛！”

張興明睨他一眼，手指點了點他，“我聽李倩說，樂曉之見了人，都愛搭不理，清高地不行，怎麼碰着你了，就又笑又熱情，你挺有能耐啊！”

另一個室友笑答：“這有什麼想不通的，臉長得好，能當錢使，橫啊。”

張興明往地上啐了一口，嗤笑一聲，轉頭走在前面。

危機算是暫時解除，柯樂松了一口氣，怔怔地跟在後面，想起樂曉之，她不認識他，為何會幫他解圍，他……還能再見到她嗎？

此後，隻要張興明提到樂曉之，他都豎起耳朵聽，有關她的消息。

原來，李倩讨厭樂曉之，僅僅是因為玩得好的韋宜讨厭她，站隊罷了。

而韋宜讨厭樂曉之，是因為她覺得，自己才是系裡公認的系花，但系裡不少人都說樂曉之比她漂亮多了，隻不過樂曉之懶得打扮而已。

柯樂不禁疑惑，系花本就是大家封的，哪有自己說自己是系花的？

因着張興明和李倩的關系，柯樂也見過韋宜幾次，他覺得樂曉之确實比韋宜好看。

柯樂第二次見樂曉之，是在圖書館。

每一層書架都會放兩排書，書口相對，他穿梭在書架之間，挑感興趣的讀物。

有一層書架的半面是空的，隻能看到另一側的書口。

有本書的書口，錯落有緻，書口下端位置，畫了個紅心。

柯樂心歎，圖書館的書也算是公物了，怎麼能在書上亂畫呢？

将要移開視線時，他發現書架的另一側站了個人，她的食指正搭在有紅心的那本上。

柯樂個子高，從縫隙間看到，對面人是樂曉之。

心提到嗓子眼，他見樂曉之離開，伸手掀倒那本書，往樂曉之那邊推了推。

樂曉之聽到響聲，回頭看見一本書被推出來。

她走回原位，在書架的縫隙中看到了柯樂，她什麼也沒說，隻把書立正，又走了。

柯樂從書架一側轉過來，不明白她剛才都點到那本書了，為何不拿出來看看。

他跑回原先位置，把書口有心的那本書推出去，又跑到另一側，把書抽出來。

柯樂想：就以此為由，去找樂曉之吧？

說什麼呢？

就說，好巧啊，他是因為書口特别，才留意到這本書，不知道她是因為什麼。

這麼一想，柯樂看向封面。

他張大嘴，把書塞回原位，落荒而逃。

封面上寫着：《無言告白》

後來，再碰到樂曉之，他是能躲多遠躲多遠，因為他不知道要和她說什麼，否認麼，他心虛，承認麼，他怯懦，索性不打照面，也就用不着說話。

可天不遂人願，張興明私下找他，點明讓他去追樂曉之，他不可能去做這種事，哪怕那個人不是樂曉之，哪怕張興明用助學金的事情威脅他。

當時的他，想得簡單，覺得助學金都是學校一層層上報，公平公正評定，張興明怎麼可能插手此事。

等助學金名單公布出來時，他才知道有些人就是手眼通天，不然，家境優渥的李倩，怎麼會選擇和張興明談戀愛呢？

吃了悶虧，他又不敢找張興明對峙，背着書包去了圖書館，還碰上樂曉之，他趕緊轉身，溜到消防通道。

走了一層樓梯，他坐下來，心情苦悶，盤算着去哪裡找薪資高的兼職時，褲兜裡的煙，因他屈膝的動作，掉了出來。

柯樂沒抽過煙，兜裡的煙還是他腦子發熱，上午偷偷去校外買的。

他索性點上一根，猛吸幾口，嗆得咳嗽。

這時，消防通道的門被推開，柯樂驚得立馬扔掉煙頭，用腳踩住，可身上的煙味，卻掩蓋不掉。

他吓得擡起頭看。

樂曉之站在扶梯那兒，俯視他。

他低下頭，不敢再看樂曉之。

樂曉之問：“你帶紙了嗎？”

柯樂搖頭。

樂曉之從樓梯上走下來，遞給他一包手帕紙，提醒他：“想抽煙也别在這兒抽，要是被老師發現，就慘了。”

柯樂接過，往後退了幾步，“我身上有煙味，你離我遠點兒，會熏着你。”

樂曉之往樓梯上走，走之前說了一句話。

“柯樂，你是你人生中唯一的神，不用跑到别人那裡當凡人。”

柯樂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