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之于演員,是鮮活的生命,那不是他自己,但又存在他記憶裡,他曾短暫的無限貼近、切實遊曆過角色一生,那又是否不是他自己呢?不過莊周夢蝶,宿命大夢一場罷了。
那是《無風》裡李風情感沖擊很大的一場戲,陳治宇專研劇本時,就在這場戲上花費了不少功夫,以至于時常夢回,都身陷慧心亭。殺青回歸生活後,逐漸夢不到了,大概是昨日《無風》收官,周弘遠投屏到電視上的劇情他反複看了兩遍,記憶又忽湧入夢來了。
他是科班出身的演員,出戲入戲雖有技巧經驗支撐,不至于在角色裡徘徊很長時間,但李風前期性格跟他本人過于相似,随後經曆的大生大死微妙牽引着他,難免就深刻了些。
他重重捏了把眉心,從床上坐起身來。摸到手機一看,時間已經過午,通知列表裡鋪滿了消息,他點開來逐一查看。劇組群閑聊的消息、工作群對接的消息、好友邀約的消息、何嘉琳商談項目的消息、周弘遠五句話說不了一個重點的消息、王......王英翕的消息?
陳治宇沒給她錄備注,那是個羽毛圖标的微信名,本身就比較特别,再排在一列備注名中更顯獨特了。
“[大哭]下周四有晚會錄制,被安排去幫忙了,咱們相約小燒烤的計劃得擇期了。”
周四,為豐富群衆的文娛生活、助力鄉村振興,由文旅局和地方台聯合主辦的聯歡晚會在桃花村拉開序幕。桃花村是市裡首批鄉村全面振興的樣闆村,開春後的桃花節更是地方發展旅遊的一張大名片,以至于這麼一個不算隆重的元宵晚會都有不少市民聞訊而來。
王英翕自從昨天早上跟着大巴車過來布場,就沒離開過桃花村。她人老實又好說話,自己人、甲乙方都在麻煩她做事,一個白天下來她已經走了三萬步,最後實在挨不住了,跑到喻千星車上歇了個腳。
結果沒過一刻鐘,電話又響了。
“......好,好,我這就過來,在哪個化妝間?沒事,不麻煩。”是承包方負責藝人統籌的小姐姐,昨天就餐時策劃的小胡哥給介紹了一下,結果今兒就交代在她手裡了。這不又叫着王英翕給人送台本去了。
王英翕無奈地勾下腰穿鞋,後腳跟似乎被皮鞋磨起了泡,她正準備揭開襪子檢查,車門咔嗒被打開了。
“放飯,”梁晨端着兩份盒飯,風塵仆仆地站在車外,“你這,客串的哪位明星呢?”
王英翕松手作罷,踩下後跟趿着鞋,抓起蓋在胸前的呢大衣,露出身上禮服完整的模樣。一條灰粉色透視心形領口的薄紗長裙,梁晨的視線被坐下時大面積鋪開的層疊褶皺裙擺吸引,還沒來得及欣賞完,就被她迅速套上的大衣遮住了。
王英翕一手攏着大衣,一手提着裙擺,款款下車,“千呼萬喚使出來的那位主持呗,替人定點試燈光來着,還給我換了這麼一身,半天都沒找到機會換回來。”
“哎你上哪兒啊?”梁晨捧着盒飯叫住往外走的她,“千星說你中午就吃了個肉包,一放飯就讓我趕緊給你送來了。”
“噢,對,”她撤回腳步,摸出衣兜裡的車鑰匙,“替我交給千星,飯我就不吃了,現場一切就緒了?”
“啊,二十分鐘後觀衆開始入場。你真不吃啊?那我可給你吃了啊?”
兜裡的手機消息又震了下,“我來不及了,你吃你吃。”王英翕頭也不回地跟他擺手,邊走邊摸出手機看消息,“妹妹,台本已經有人送過去了。你的衣服我讓同事送來休息室了,你先過來找我把衣服換下來吧,怪不方便的。”
王英翕正暗自竊喜,第二條消息緊接着發過來,“c區下來這個2号休息室,今早我跟你說舞蹈彩排室那位置,走進來你就看到了。盡量快一點哦,我還需要你幫我辦個事兒。”
真是作孽啊!王英翕在冷風中裹緊她要風度有風度,要溫度沒紐扣的大衣,拎起一邊裙擺,逐漸走出了打地鼠陣仗般的腳步。結果剛走出停車場,她就跟踩地雷似的猛一頓住了。
風吹開她的劉海,一滴豆大的水珠正中她腦門。她擡頭望着天,冬季如墨色般暈開的夜幕已經降下來了,遠處設備聲近了又遠,後巷卻格外安靜,光束燈自場館内投射向天際,其中一條光帶晃入眼簾,照着空中透若凝珠的雨點劃過一道弧線,最終滴到她的臉龐。
完了,禮服淋濕得算在她頭上吧?她悲催地想,眼角向附近一梭巡,看到巷頭居民房門前亮着的小招牌,是個小賣部。她彎下腰将鞋後跟捋直了穿上,抱起裙擺,起身的同時,隐約感覺嘈雜的風雨聲中呼過聲别的什麼,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 —
“英翕!”
一聲呼喊從身後遙遙傳送而來,音色熟悉至深,音調慌亂至極。這一聲叫得她為之一顫,眉梢不由自主地一抽。被鎮住的心神使得她轉身的瞬間都有些心跳漏半拍的錯覺。
那人從轎車副駕下來,反手帶上了車門,穿着幾乎與車身融為一體的黑色,撐着把黑色雨傘,似乎還戴了頂鴨舌帽,一切深色為底的背景中,他的臉龐被襯得素白,陰影勾勒着他的面部輪廓,那雙忽明忽暗的眼眸深邃無垠。其實是看不見的,但她就是感覺到了,因為她在遙遙對視中好像被望透了。
他大步流星走來,舉高雨傘撐在兩人頭頂,借着暗淡的光亮上下掃視她。王英翕看着眼前人仿佛冰封般的俊美臉龐,在幾次不可思議的欲言又止後,緩緩開口:“治宇...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