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葉秋來跺了下腳，“好事兒啊！我私心裡就覺得你倆合得來！”

“媽，”陳治宇抓着葉秋來手腕，“媽！你别吓着她，我是送她過來找你談工作的，一會兒我還得去影視基地的活動，就先把她交給你了。”他湊近了點，“平常一些，随意一點，别讓她有壓力。”

葉秋來無聲地張了張口，“知道。”

“治宇，你手機震動了。”王英翕拿起桌面上的手機遞給他。正是周弘遠。

“遠哥到了，我該走了。”陳治宇挂斷電話，編輯了條消息發過去。轉頭跟他爸媽一一别過，爾後從兜裡摸出了黑口罩，邊戴邊叮囑王英翕，“我走了，你好好工作。”

沒等人身走遠，葉秋來就急不可耐地邀着王英翕落座了。“什麼時候的事兒？上次跟阿姨吃飯也聽你說啊？”

王英翕咬着唇，期期艾艾地說：“也就最近，還沒來得及跟大家說。”

陳文述抓耳撓腮好半天了，終于忍不住問：“你跟小王也認識？怎麼就我不認識啊？”

“她是魏尋手下的員工，之前在老周家偶然遇到治宇送她來，”葉秋來話說一半又頓住了，應付道：“我回去再跟你說吧。”

陳文述對這種欲言又止并沒有表現出迫切或是不悅的表情，反倒是有點不可置信的竊喜在臉上，應了聲，“好。”

太像了！王英翕莫名有種我見猶憐的錯覺，一時也就沒注意聽葉秋來的問話，反應過來時幹脆主動出擊了，“那個葉老師，咱們跟邱老師碰頭的時間定了嗎？他下午幾點有空啊？”

“哦，”葉秋來挽了下頭發，“他說晚上看看，沒事兒，最遲明天，反正是能約上的。”

“今晚留下來吃飯吧，”陳文述笑着接過話，“小宇把你交給我們，必須把你安排妥帖了。我去跟他大伯說一下，你們慢慢聊。”

葉秋來是個十分知曉分寸的人，再加上陳治宇小聲囑咐過，她就隻點到為止的問了些相處方面的問題，便不再過問了。轉頭又跟她暢談生活工作和寫作方面的話題。

白晝變幻黃昏，飯館轉向餐廳。王英翕望着桌上冒着袅袅熱氣的腦花豆腐，頓時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飄飄然。餐廳明亮溫馨的吊燈一晃，拖鞋踩着地闆啪嗒的一響，她驟然聚神，這是在陳治宇父母家！

“這個香煎豆腐我做得可比大伯好吃多了，但他偏不讓我掌勺，說我那是改良版，硬要你嘗嘗傳統的口味，”幫忙送菜來的是陳治宇的堂妹，個子小小的，學生氣質很濃，“你要是覺得不好吃，偷偷給我說，下次我來給你做。”

王英翕幫她把食盒裝回提籃，笑着應了聲，“好。”

“你是新人嗎？樓下小巫哥一直跟我打聽，但我在學校裡，不怎麼關注娛樂圈。”她小聲問。

王英翕眨了眨眼，“我就是個普通人，不是明星呢。”

她有點小驚訝，“我宇哥眼光可真好，你長得跟大明星似的，真是那什麼、男才女貌呢！”

葉秋來從廚房端了碗筷出來，她連忙告别道：“二伯二伯媽！我走了哦！”

“嗯？”葉秋來還沒來得及問出口，陳文述從敞開的冰箱門裡探出腦袋，“你不留下來吃飯啊？小甯。”

小甯拎起兩籃空食盒，“不吃了！大伯一會兒要教新菜！我走了！”

晚餐十分豐盛，四道熱菜兩道冷菜還有一個湯。王英翕沉浸在味覺盛宴中，半個多小時的用餐硬是沒覺出什麼不尋常來。直到飯後陳文述上了份不大符合她胃口的豆腐鹹派，她磨磨叽叽間才覺察出點兒異樣。

怪......生分的。

倒不是她，而是陳家父母，倆人除了圍繞她能展開點話題，就沒有其他多餘的對話了。跟她以往見過的其他家庭一對比，真的是有點生分了。王英翕咬着木勺，轉念聯想起《愛别離》裡秋小姐和述哥的故事。這麼看來，是關系還沒有緩和了？但她一個外人，總歸是不好插手的。

用餐結束後王英翕想要幫忙收拾，但被陳文述攔住了，他催着兩位女士去開啟下一輪的消食活動，葉秋來想也沒想就徑直帶她去了書房。

書房是四平八穩的老式布局，牆兩面是擺滿了書籍的組合書櫃，靠窗戶的位置放了張實木書桌，邊上屏風隔開還有張小一點兒的書桌，上面擺着台老式的電腦。

“老邱早些年頗有點文人墨客的古怪脾氣在，但這些年遊曆大江南北後反倒灑脫了許多。我跟他說咱們缺一個能參與稿件審理校隊工作、培養和指導相關編輯的前輩，他立馬就應下了，我心裡，”葉秋來流連于書櫃間，終于找到了那本書。一扭頭看到王英翕正盯着旁邊的小書桌出神。

她說：“那是小宇剛讀書時他爸給他置辦的寫字台，誰知道沒用上幾年小宇就跟我到帝都去了。難得放假回來，哪個孩子會樂意寫作業，他爸又給添了電腦變成了遊戲台。但随着男孩子逐漸長大，獨立性和自我意識的增強，哪兒還樂意坐着跟長輩一道玩兒，這書桌就閑置了。”

王英翕接過她手裡的書，“哦，我看着纖塵不染的，好像經常有人呆在這兒似的。”

葉秋來跟着瞥了眼，似乎也愣了一下，“我如今也不怎麼到書房來了，估計是店裡二嬸每日來打掃的時候順道收拾的吧。”

王英翕點點頭，拉過椅子和葉秋來并排坐在大書桌前，“您說邱老師跟您一樣，從前也是迷戀寫作，後來才改行幹起了編輯？”

葉秋來擺手，“我從前那就是寫着玩兒，老邱那樣的才叫迷戀，你看，這是他年輕那會兒精力最旺盛、寫作欲望最強烈時創作的長篇小說，四處投稿被拒他也沒氣餒，又順應大衆喜好寫起了雜文— —”

叩叩。

兩人聽到敲門聲，同時一扭頭。陳文述拿着手機晃了晃，說道：“雲姐電話，響第二道了，我就給你拿過來了。”

“完了，我答應了雲姐今晚去河邊散步，她應該是在巷口等半天沒等到我，打電話來問了。”葉秋來蹭地起身，歉意地跟王英翕說：“我下去跟她解釋一下，你先看看他的書，了解一下他的風格。”

葉秋來腳步如風徑直走出書房，路過陳文述時想了想，還是叮囑道：“我下去一趟，你招呼一下小翕。”

陳文述垂眸看着她，還沒來得及應話，人已經快步走了。他一轉頭，和王英翕大眼瞪着小眼。“呃...”他緩慢走過去，“你看老邱的書？”

王英翕站起身來，給他展示着封面，“嗯，見文如見人，葉老師想讓我先對他的文德有個粗略的了解。”

陳文述微蹙起半邊眉頭，這使得他的眉眼跟陳治宇的眉眼又添了分相似，“我不太了解你們工作上的事兒，但他還有本詩集，我給你拿！”

王英翕擡手想要叫住他，卻又在下一秒猝然停住。隻見他利落轉向大書桌邊上的書櫃，手指劃過中間往下的一排再一排，然後就準确無誤地取出一本書來，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仿佛銘刻于記憶中、熟練了千萬遍一樣。

“是這本，我以前看過，但早就忘了...也不能跟你聊點見解什麼的。”他說。

《閑情懷記》邱少霖。

王英翕慣性地伸手去接，其實思緒已然飄散：沒有過多言語看似生分的老夫妻、家中生活痕迹明顯但唯有間窗明幾淨的閑置書房、沒留下物件卻又對内裡擺設了如指掌的老父親.....

她想起推薦人别有深意的評論：他們的愛意總交彙在隐匿處。

“小翕？”陳文述見她看着書本入了神，便輕喚了聲。

塵世惶惑，情感糾葛，非局中人難解，“嗯？嗯！”王英翕摸着脖子背過身，把兩本書疊着放回了桌上，“我、我一會兒看吧，放松一下眼睛，我、我看看風景。”

陳文述挪眼越過她，隻看見玻璃窗上整個房間的倒影，“呃，”他走上前推開窗戶，“這間房看不到什麼景色，要不我帶你去陽台看看河景？”

王英翕看出去，庭院後面還挨着幾家住戶，視線往上便能瞧到夜幕中半挂的明月。她靈光一閃道：“不用！月亮好看，我賞下月亮！”

陳文述着實不太懂這些文人的閑情雅緻，“以前沒安防盜窗時，視野很是開闊，秋、小宇他媽媽也喜歡抱着小宇在這看月亮。诶！”

他突然想到什麼，“我給你看照片吧！那時的月亮那時的景還被記錄下來了！”

“好啊！”

小書桌邊上的矮櫃裡，規規整整擺滿了相冊集，陳文述挑揀着抱了厚厚兩冊出來，分了本暗黃色緞面的給王英翕，兩人便落座大書桌的一左一右，徑自翻閱起來。陳文述聚精會神地翻找着他想展示的那張照片，也不去做解說或是交流，而此刻王英翕正好能靜下心來，悄然流轉回到她愛人定格在時光鏡頭的瞬間。

從滿月起的第一張相館照到有家用相機後的生活照，小治宇肉嘟嘟的臉蛋兒也逐漸展露出精緻的五官來。三周歲的生日照就沒在相館留影了，他們一家三口去了海邊。四周歲時他們一大家子去了動物園，他拉着小夥伴跟猴子合了影。

“小翕！”陳文述突然欣喜地将他那本相冊挪過來，“這張！”

順着他手指的地方，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構圖頗有講究的照片。以書房雙敞開的窗戶為背景，窗外黑沉天幕的左上方隐約有碎碎月光。室内柔和的燈光下，年輕的葉秋來抱着小治宇站在窗戶右側，母子倆笑意盈盈，都默契的擡起一隻手虛擋在眼前。

“這是老周，呃，弘遠的爸爸，當年玩攝影時拍下的照片，是不是看着都比其他照片有藝術感點兒？”

“嗯嗯。”看不到小治宇的正臉，王英翕默默地想。

陳文述心滿意足地點了下頭，将相冊一點點拉回去。王英翕目光錯開，瞥到左上角陳文述的一張單人照，視線跟随過去，突然擡手“啪”地一下按住了相冊。

“？”陳文述奇怪地扭頭看了她一眼，又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是他端坐書桌寫東西時，被老周偶然記錄下來的一張照片。

王英翕表情微微凝固，緊盯着那張照片。老式相機的像素雖不如今，但清晰度也足夠了，木桌上白紙的顔色不太鮮明，躍然紙上的黑字尤為明顯，開篇左起是一段三行字的長句，突兀空出一行後，行楷簡短而親切的寫了七個字。冥冥之中她有種強烈的預感，半響後緩緩開口問道：“這是，哪一年？”

陳文述他看了眼右下角落款的時間，說：“兩千零一年，怎麼了？”

兩千零一年？她看到的那本可是初版，時間是在兩千零二年。王英翕心跳加快了，神情複雜地看向陳文述，手指到落單的那行字，将寫了一半還空着一半的句子完整念了出來。

“一夜鬓花霜滿樹，閑來隻等春風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