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雨是被凍醒的。昨晚她把腦袋塞進頭盔裡睡去,居然有那麼幾個小時達到了深度睡眠。醒來後,周雨渾身疼痛,跟被人打過一遍似的,但腦袋的疲鈍感大有緩解。
清晨的潮氣裹着她,周雨感到鼻口一陣濕粘。她卸下頭盔,這才發現不知何時竟然流了鼻血。這下糟了,她弄髒了楚濟的頭盔!
緊接着,周雨打了個重重的噴嚏,一串粘液,從鼻腔裡噴出,一半噴進了楚濟的頭盔,一半落在了自己虎口上。好狼狽。
周雨想到身上已經沒有衛生紙,紙巾都在昨晚吃烤串的時候用光了。她伸出指甲,将頭盔裡的鼻涕挖出來,将虎口上和指甲裡的粘液盡數抹在了水泥道牙子上。
現在楚濟的頭盔,成了周雨的晨起用過的痰盂。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及時清理一下,若是留下什麼蛛絲馬迹或是氣味兒什麼的就十分不好辦了。
然而最讓她頭痛的還是這輛摩托車,總不能真的讓她騎回家吧,她還未成年,又沒有駕照,市區還是禁摩的。倘若摩托車在她手裡被警察扣下,她和楚濟的梁子就徹底解不開了。
周雨回想昨晚的情景,簡直跟做夢一樣。飛馳在機車上的感覺真爽,難怪楚濟這麼癡迷騎摩托。她好想再騎一騎,在不顧及駕駛技術和生命安全的前提下去瘋一把。
不知想到了什麼,周雨自發一聲嗤笑,唇邊風吹起她分列在面頰上的劉海。可笑啊,周雨,她氣餒式地自嘲起來:原來,轉了一圈,自己和楚濟的關系又回到了原點。還癡心妄想什麼騎摩托,好好還債,不惡化關系就不錯了!
周雨擡頭看向那台金貴的機車,陷入了沉思。這一思,差點又睡過去,直到有幾個早來學校的學生發出了些聲響。
周雨被竊竊私語聲吵醒,她趕緊起身,站到機車較遠的地方避嫌。在大衆眼中,機車男女自然而然地跟不良少年聯系在一起,周雨顯然很珍惜自己的名聲。
嗨,周雨開始後悔,後悔昨天因為 500 塊錢就把自己的名聲賣了。望着馬路對邊的學校圍牆,她忽然想起了昨天站在那裡的顧覃。
他着急的表情,怒其不争的神色猶自映在眼前。周雨臉上頓時燒起來,绯紅上頭,心緒不由得有些顫抖。
她又羞又愧,眼看着就要滋出淚液,鼻涕又順着鼻管往下流,這次是清水鼻涕,留到嘴裡還有些鹹,她又打了個噴嚏,此時嗓子幹癢難耐,好渴,她想。
“ 周雨?你在這站着幹嘛? ” 司一民推車走進車棚,見周雨抱着一個黑色頭盔站在路邊。
“怎麼不進校門?你在等人?” 周雨想要張嘴,怎奈從嗓子裡發出的第一個音竟啞火,随之而來的是稍微發癢的灼痛。完了,她嗓子發炎了。她拖着沙啞的嗓音,回答司一民。
“沒有,我沒等人,你怎麼來這麼早?學校還沒開門呢。”周雨急得差點沒打出手語。
“哦 ,今天我值日,早來了一會兒。不過你跟門衛說一聲他就讓你進了,你在這杵着幹嘛?這是你的摩托車?” 周雨連忙擺手,可惜另一隻動不了的手正環抱着頭盔,她很尴尬。
自己還沒張嘴,說出去的謊言就被提前識破。站得再遠有什麼用?誰不騎摩托車還帶頭盔?周雨決定放棄抵抗。
“你能幫我把車推進車棚嗎?”
“哦 ,還真是你的啊。我以為是楚濟的,他好像總帶着你手裡的頭盔,诶 ? 這難道不是楚濟的車?” 周雨想點頭說是,可又覺得這個回答充滿了令人遐想的故事。
她沒正面回答司一民,換了個話題— “ 司一民,你看我嗓子啞了,我現在頭很疼,估計馬上會發燒,你能幫我跟田老師請個假嗎?你一定要告訴她我是今天到了學校才發現自己病了的,我是因為早晨穿的太少才凍感冒的。還有,有勞你告訴田老師,不要找我爸爸媽媽。我……”
嗓子的灼痛讓她幹癢欲嘔,她憋紅了臉,繼續道:“我媽住院,我爸在外出差。我怕他們擔心我。你看,我雖然病了,頭痛,但是我還能跑跳,自己照顧自己沒問題。”
周雨賣力氣地在司一民面前抖了抖精神。盡量把可能出現的意外都用謊話填補起來。
說完這麼一大串話,邏輯上怪怪的,好在司一民并沒多想。他牢牢記住了,看着周雨急得面紅似霞,趕緊答應了她。
“好的。好的,你别說話了,省省嗓子。”他幫周雨将摩托車推進了車棚。
“謝謝你,我先回家了。”周雨拖着嘶啞的聲音,艱難地和司一民道了别。
她急匆匆走向公交站,公交車上擠滿了來上學的學生,呼啦呼啦一車人都下來了,周雨越過天橋,走到了馬路對面,坐上了返程回家的車。
車很空,周雨一上車就找到了座位。她懷裡抱着楚濟的頭盔再次睡去。
顧覃幾乎憋了整宿的氣,他昨天眼看着周雨坐上楚濟的車。心想這二人不是有仇嗎?怎麼能親密到能同乘一輛車?
那時周雨一點都沒有被脅迫的樣子。周雨這丫頭,太不安分了!難道就因為是一個班的,就勾搭到一起?虧她在自己面前裝出這麼一副不谙世事、道貌岸然、楚楚可憐的樣子!
顧覃一夜沒睡好,頂着兩隻熊貓眼,渾身散發着不好惹的戾氣,走進食堂。大中午,他端着滿滿一盤飯菜,相較于之前,更像是兩個男生的飯量。
他等在和周雨一起吃飯的角落。左等右等不見人來。于是他起身,用目光探尋,終于在一個窗戶旁,找到了和于曉川一起吃飯的樊爾。
“樊爾,你看到周雨了嗎?”顧覃附身客氣地問道。
樊爾擡頭,露出一臉驚訝,似是對顧覃問起周雨表示意外。
“你問周雨?她今天請假了,沒來上學。 ” 顧覃感到胸口一陣重錘。他用一種試探的口吻輕聲問道:“那,那個誰,楚濟來上學了嗎? ”
“也沒有,怎麼了?你認識楚濟?你還認識周雨? ” 樊爾的眼神裡充滿了誠摯,讓顧覃不得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此時感覺大腦裡出現了一隻狂奔的公牛,發瘋地在腦殼裡橫沖直撞,一股無名怒火從胸口燃起,身體仿佛變成了一座鐵爐,要是不趕緊找個出口洩氣,下一秒就會炸鍋。
顧覃隐隐捏緊了拳頭,緊繃的後槽牙将他的下颌骨拽出剛硬的弧度。他壓低帽沿,藏住眼神中的鋒芒,“沒什麼,對了,你有周雨的聯系方式嗎?”
“有,不過,我得回去查一下,午飯後,我去找你吧。”
“好的,謝謝。” 顧覃讪讪離去。
于曉川按捺着内心的激動,在顧覃面前盡量變現出處變不驚的大家閨秀模樣。等顧覃離去,她才釋放呼吸,腳尖有節奏地敲着地面。
“你看他的肩膀,直角肩啊!”
樊爾歎口氣,用筷子頭敲着她的餐盤,“别犯花癡了,你沒戲的。” 樊爾說得語重心長。于曉川摸着自己的臉,失望地歎氣, “ 唉,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不過!他怎麼問起了周雨?難道??他喜歡周雨那一挂的?”
樊爾歪頭做出了思索狀,“嗯?這我沒想過,不過,周雨确實很招人喜歡,你不如等她來上學親自問問。” 二人誰也不敢提起楚濟,誰讓楚霸王不好惹呢?于曉川不是沒好奇過顧覃為何會一起問到楚濟,隻是她實在不想背後招惹這個人罷了。
周雨在公車上昏昏欲睡,差點坐過站,好在直覺讓她虛晃着,在公交車報站後,及時醒了過來。她下了車,抓緊回家,将頭盔放到洗衣盆裡,用開水泡好洗衣粉,再用細毛刷小心翼翼地清理。
她怕頭盔裡留下洗衣粉的白漬,用了四大卷衛生紙塞滿在頭盔裡去吸幹水份。整個過程耗費一個小時,她才松下心去翻箱倒櫃地拿出家裡的幾片感冒藥,準備處理一下生病了的身體。
冰箱裡什麼現成的吃的都沒有,她沒有做飯的耐心,就開水泡了袋方面胡亂湊合。吃完藥,周雨鑽進被子再次睡去。這一天才過四分之一,她就已經睡了三次,可是每次都沒睡踏實。
楚濟夜裡也沒睡好,他腦子裡反複回想着教練讓他一個月别去烏盤山訓練場的事。以及周雨在訓練場騎着摩托飛馳的身影。他記得周雨摩托車蹭他而過帶起的勁風,他記得周雨露在頭盔外面被風帶飛的長發,還有她騎着摩托車和教練對抗的場景。
那時車頭差點碰到一起,千鈞一發的時刻,他不由得在夢裡驚出一身冷汗。
保姆知道他每天騎摩托上學,自然忘記提前叫醒他。直到他下樓,從空蕩蕩的停車位裡找到了那輛羸弱的白色山地車。
“ 艹踏馬! ” 他留下一句,轉身拎着書包回家負氣地将自己鎖回了卧室。
“ 讓我騎這麼娘的自行車上學,殺了我吧! ” 楚濟心道。 “自行車就在我這扣着吧,我回不去烏盤山,你也别想騎自行車了! ” 他躺在床上,雙手疊在腦後思索着。也不知周雨對自行車是否像他對摩托車那樣執迷。他在自我催眠,仿佛在自言自語地說服自己。嗯,這輛車一定是她的心頭肉,我就偏不給她!讓她也嘗嘗失去的滋味!
周雨這邊卻在吃完感冒藥之後,睡了沉沉的一覺。第二天,楚濟叫司機開車送他到學校,他左等右等不見周雨上學。直到第一節課下課,他才不顧别人的眼色,回身望向身後的空位。他推了推同桌司一民的胳膊。
“老司,周雨今天怎麼沒來?”
“她啊?昨天就沒來,生病了。今天繼續請假。诶,對了,車棚有輛摩托車,你知道嗎?是不是你的?怎麼我看好像周雨在騎?”司一民疑問着。
楚濟嘴角眉梢稍微上揚,一副好奇的樣子。
“是嗎?她昨天騎摩托來上學的?膽子挺大,不知道未成年人不讓騎摩托嗎?你說這人,平時裝得人模狗樣,沒成想這麼沒規矩。”
司一民臉上一陣尴尬。他實在不明白,多次騎摩托來上學的楚濟怎麼能這樣恬不知恥地評價周雨。楚濟平時都不照鏡子的嗎?
“額,确切地說,我沒看到她騎摩托,而且我看她抱着的頭盔,跟你平時裝在袋子裡的很像,你确定,這車不是你的?”
楚濟擺出一臉欠缺演技的無奈,“這我怎麼知道,我的車怎麼會在她手裡,不會是她偷的吧?哈哈哈......”
司一汀被他詭異的邏輯驚住了。也沒再和他耗時間,自顧自翻書複習起來。
楚濟一臉得意,心裡盤想着自己這次靈機一動,還真是走對了辦法。周雨昨晚看到摩托車肯定是心動了,一想到自己能把周雨拉下水,變成能和他一起瘋的壞孩子,心裡就忍不住竊喜。
放學後,楚濟便忍不住走向車棚,果然看到他那輛心愛的摩托就停在那裡。他急匆匆打車回家,拿了備用鑰匙和頭盔,又趕回學校。此時晚高峰已經撤去,他騎上摩托,剛要啟動回家,忽然腦子裡又冒出了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