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雨撐着傘回家,林清漣早已準備好了一桌子飯菜。飯菜看似很簡單,實則很豐盛——便是一菜一湯一白飯。菜是胡蘿蔔牛肉杏鮑菇青椒炒鹌鹑蛋(很豐盛吧)。湯是炝鍋面。
“ 哪來的傘?看着好精緻。” 林清漣接過傘,撐開挂在陽台上的升降晾衣繩上。
“同學的小舅給的,明天上學我就還回去。今天我是坐同學小舅的車回來的。”
“ 哦,真謝謝這位同學。先吃飯吧,下次帶把傘放學校,萬一下雨還有個防備。”
“嗯,好。” 林清漣坐在餐桌上,溫柔地看着周雨吃飯。周雨吃飯很專注,她毫不吝啬把自己對林清漣所做的晚飯的癡迷表現出來,生怕母親不知道她有多期待、 多依戀這份愛心晚餐。
很快周雨吃完了一碗,“嗨呀!就吃這麼多吧,最近要胖了。”
她展開雙臂伸了個痛快的懶腰,緊接着将手敷在吃飽了卻一點不見隆起的肚子上,好像很享受的樣子。
可不是享受嗎,每天晚上都有滿臉笑意的親人在家等着,光吃幸福就很享受了。林清漣坐着,擺出一副認真聽課的坐姿,除了渾身上下透露出的慵懶和松弛,俨然就是一個脫了校服的高三學姐。
“可以喝碗湯。”她溫情柔意地說道。
“好啊。” 一碗熱湯下肚,周雨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額間鼻頭都冒出了細汗。
“唉呀呀!雨天配熱湯。簡直太舒服了!媽你也來一碗 , 暖暖身子。” 林清漣搖搖頭,“不用,我喝過了。你,吃飽了?”
“嗯。吃飽了。” 周雨不知怎地突然在林清漣臉上看出了一絲失落。
隻聽她開口說道:“送你傘的同學,是男生嗎?”
“ 對。” 周雨臉上還挂着心滿意足的笑容,突經林清漣一問,那份歡喜便僵在了臉上。她突然心虛起來:母親這是要審問我嗎?
周雨拼命地搜刮最近自己做過的事,在腦海中高頻率核驗言行得失。突然她意識到了什麼,但她尚存一絲僥幸,等待着林清漣下面的問話。
“你衣櫥裡有個頭盔,是他的嗎?”
果然,還是被發現了,有那麼幾次周雨曾想把頭盔帶回學校。但要麼忘了,要麼是因為不敢拿出來,怕被母親發現就錯失了時機。
或許最近自己真的腦子不夠用,這頭盔在衣櫥裡住了好幾天,周雨真差不多都忘了。
“ 是。” 餐廳不大,周雨的答聲帶着顫抖,讓氣氛将頭盔背後的故事包裹得愈加昭然若揭。
“我之前,不小心把這個頭盔弄髒了,是真的不小心的。灑了咖啡。”周雨一字一頓地編,滴溜溜圓的大眼睛往上飛。她瞟了一眼林清漣,繼續道:“他讓我給他洗幹淨,我就把頭盔帶回家了。”
說完,她尤嫌不足,補充道:“我晾幹後本想立即給他帶去。但這頭盔太大了,早晨騎車拿着不方便。我明天找個大袋子裝着,坐公交上學,給他還回去。” 周雨緊張地将十指捏緊,眼睛一閃一閃地瞟看着林清漣的表情。
“我給你找個袋子吧。”林清漣淡淡道。
“啊?”周雨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中是個好學校,珍惜這個好環境。高中,不要早戀。”
“ 好......媽,你放心吧。” 周雨禁抿雙唇,手掌互握磕在唇邊,仿佛在虔誠地禱告,可她那雙閃爍着星光的眼睛似乎怎麼也望不進母親的眼底。
“嗯。”林清漣答應了一聲,似乎是滿意了。
随着年齡的增長,周雨逐漸發現出林清漣身上一股難以名狀的氣質,那是一種源自成熟女性的魅力。她很少生氣,總是一副無欲無求的樣子,讓林清漣活脫脫像隻高貴的天鵝,脫塵出俗。
她走路慢慢的,做事穩穩的。小時候周雨看她幹活都着急。可無論小周雨在旁邊如何聒噪,她仍能靜如處子、有條不紊。
慢慢地,周雨也安靜了下來。她的安靜源自于母親的言傳身教。可周雨身體裡有周彪的基因,她有一副愛憎分明的心腸和不屈于命運的倔強。這些基因讓她在面對困難的時候總會釋放出驚人的力量。
周雨以前以為母親很柔弱,是依附于父親保護的菟絲子。可長大後,周雨意識到是她讓父女倆沉穩下來,是她充當了父女倆心中堅實可靠的後防。她是那樣讓人安心和信服。經年不變的習慣和處變不驚的沉穩讓周雨和周彪對她越發肅然起敬。
林清漣看似柔弱實則大膽,這是否就是大智若愚呢?
周雨小時候出門瘋玩,林清漣從來不管。她在外面和男孩子玩遊戲、打架,和女孩子過家家、跳皮筋,回家後林清漣一概不問。
她隻是讓回家的周雨去洗澡,自己默默地收拾起周雨滿是故事的髒衣服,一遍又一遍地洗幹淨然後晾起來。
周雨還覺得她有一種魔力,那就是她能不動聲色地看透你,此時周雨就是這種心情,她知道母親猜準了她的心事,不過她不善于讓人難看,完全想要留給周雨些餘地罷了。
晚飯後,周雨規規矩矩地打開書包,帶着對母親說謊的愧疚,加倍努力地學習。作為母親,林清漣無論周雨學到多晚,都不曾敲門制止。充分的自由沒有讓周雨玩物喪志反而讓周雨出奇地明白,命運是自己的,無論是身體還是學習,自己的事情,自己負責。
周雨滿滿當當複習了一夜,白熾燈接口處烤得又燙又軟。
第二天,她不出意外地起晚了。林清漣有睡懶覺的習慣,從不來叫醒她。周雨被鬧鐘第三次的振動叫醒,當她看清時間,意識到隻剩下 20 分鐘便要早讀時,她的大腦瞬間沸騰了。
她簡單地洗漱,幸好昨夜是和衣而睡。她蹦着跳着跑下樓,林清漣昨晚給她準備了袋子将頭盔裝好放在了門口。周雨拎着袋子下樓候車。晚起的結果就是遇上公交的早高峰。
周雨在車上被擠成了片兒。她雙手将頭盔托在頭頂,生怕咯到哪位不省事的乘客。等到公車到站,早讀已經過了 1 0 分鐘。
樊爾看到周雨慌慌張張地進門,給她使了個眼色,周雨便知道自己遲到的事不會被田老師知道了。她坐回位置,發現楚濟也沒來。他不會在小區門口等着她吧。周雨偷偷拿出手機,翻看了一下,沒有未接電話和短信。
她把頭盔連着袋子放到了楚濟椅子上。并給他發了一條短信——“ 怎麼還不來上學?你的頭盔一直在我那,你是不是忘了,我給你捎來了,記得拿走哦。”等發完短信,周雨又想到昨天的雨傘還挂在陽台上。她失落地歎了口氣。
陽台跟林清漣的卧室連着,早晨她走得匆忙,根本就忘記了。好在今天天晴。昨天的雨很大,今天應該不會再下了吧。周雨一把傘也沒帶。唉,楚濟的傘,隻能下次再還了。
直到上了第一節課楚濟都沒有來。周雨很納悶。很快大課間鈴聲響起,大家紛紛排隊下樓做操。回班後,楚濟出現了,不過他趴在桌面上靜靜地,似乎在睡覺。周雨走過他身旁,看見了那個裝頭盔的袋子被他放在了腳下。
這一上午楚濟一直都在睡覺。周雨很納悶,自己學了一整晚,白天依舊能不打瞌睡。楚濟一上午睡了這麼久,昨晚他都幹了些什麼呢?能困成這樣?周雨和同學們一起起身走向食堂。她打了一份飯,懷着忐忑的心情朝那遠離窗戶的悶熱角落走去。
她像隻逆行的燕雀,将一衆同學甩在身後,直到她的心砰砰地強烈跳動起來。因為她看到了一個人,顧覃正如她所料,果真坐在那個老地方,不是在等她還是在等誰呢?
周雨将餐盤放在了他的對角。剛一落座,顧覃便擡起臉,目光越過鴨舌帽沿兒,打在周雨臉上。顧覃眼光迅速地在周雨臉上掃了一下,生怕碰上那一對燙人的眼眸。他将鴨舌帽摘下,安撫似地将頭發呼噜了一把,開口道:“怎麼不坐對面?”
周雨擡眼,羞怯怯地看向顧覃,她的眼睛好像犯了病,被顧覃白皙又立體的俊臉侵紅了眼眶,是眼睛饞了嗎?眼淚逼進鼻腔,周雨自覺太沒出息,輕輕抽了兩下鼻子,低下了頭。顧覃伸出手,緩緩替她将餐盤拉到了自己對面。
“怎麼不敢看我?坐過來。” 他話說得很輕柔,明明是邀請。在周雨聽來,卻像在命令。周雨挪動到顧覃對面。女孩刻意的疏遠,讓顧覃滿懷期待的心情有了一絲不安和急躁。
他心跳慌亂,如臨大敵一樣收緊了雙眉。若周雨敢擡頭,看到顧覃此時的表情,一定會心疼的不得了。
他連拿起筷子的勇氣都沒了。雖然坐得巋然不動,但自己還是能清楚地聽到緊張的心跳,感受得到雙臂的微顫。
從一開始的不敢對視,到現在的期待周雨擡頭,幾秒鐘時間過去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麼慢長。周雨愣愣地坐着,血脈瘋狂在身體裡噴湧,蒙蔽了雙耳。
“ 對不起。” 顧覃開口。周雨被這無由來的話語驚得不輕。什麼叫對不起,為什麼對不起?難道他後悔了?難道那真的隻是個錯誤的沖動?
“ 對不起,我不該,對你,那樣。” 像犯錯的小偷,顧覃的聲音越來越低,連帶着低下了頭。他好怕,好怕周雨的疏遠是無聲的拒絕。那樣明豔的女孩,會不會對他這個悶葫蘆沒興趣?他自我檢讨着。
周雨猛然擡頭,前一秒她弱不禁風、忐忑不安,後一秒眼圈裡的淚被憤怒燒幹了。
後悔就後悔 ! 道什麼歉!周雨心中開始咆哮,雙眼盯住他左手上若隐若現的黑痣,恨不得一拳砸下去。
周雨不知道顧覃此時的内心檢讨書已經寫到了第三千五百21字,其中囊括了對周雨初戀情節的眷戀程度分析和對暴龍男楚濟的戀愛苗頭可能性論述。如果有條手絹遞給顧覃,估計他可以将之擰成麻花,像大姑娘那樣。
當 ! 周雨克制着力量,将攥緊的拳頭砸向了不鏽鋼餐桌。顧覃終于擡起頭,怯生生的眼神跟周雨惡狠狠的目光對上了。顧覃心頭一顫,周雨此時像一頭被獵犬咬過的傷狼,後槽牙奮力的擠壓,讓下颌骨處的面部肌肉緊繃到了一個可怕的程度。
快給我個搓闆吧!我要跪!顧覃心中駭怕,周雨分明是要吃人的節奏。隻聽周雨用克制着,不讓第三人聽到的聲音,怒吼道——“ 你!跟我說清楚,為什麼後悔? ! ” 她一字一頓,雙手撐住桌沿,氣勢恢宏,将将近 1 米九的大男孩襯托的像隻變成人的小倉鼠。
“ 我,我沒說後悔啊。” 顧覃縮緊了身體往後靠,一副怕對方撲過來撕咬的架勢。
“那為什麼道歉!做錯事的人才會道歉,你不是後悔是什麼? ! ”
“我,我......”顧覃眼眶一熱,眼淚從眼角流了下來。他趕緊抹掉。
“哭什麼!為什麼哭!你有什麼委屈!?” 周雨化身白面包公,審問起他來。
“ 我,我,喜歡,你,我,忍不住……,所以,對,對不起。”終于,說出了心裡話,顧覃鼻頭一酸,眼淚跟生理反應一樣不受控制地淌下來,他抽起了鼻子。
淚水洗面,他的臉映在周雨瞳孔中,他那下擺的紅唇抖得犯了白,雙手交疊在臉上拭淚,深邃的眼睛讓人看不清。
此時周雨才意識到,眼前的高冷大男孩,原來,如此膽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