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敬先生，您好。” 林清漣趁着對方啰嗦着，仔細打量了眼前這位男子——的确是見過，啊，想起來了，上周下雨天接周雨放學，他曾經搖下車窗跟我說過話。他真是個精神的小夥，不過應該歲數比看着大。敬斌又絮叨了幾句，文鄒鄒的，林清漣一個高中沒上完的學曆，妥妥被敬斌忽悠暈了。

“您今天真準時，今天我負責帶您參觀川州一中。”

“不等其他家長了嗎？”

“唉，可惜啊，其他家長都說沒空，今天隻有咱們兩位。”

林清漣無法形容此時的心情。她天真地以為，全市最好的高中舉辦的校園開放日，不說紅毯迎客，也應該是賓客紛至、領導陪同。怎麼今日的活動，如此冷清，也沒有老師出來接待，光秃秃地讓兩個學生家長自己逛學校？

她抱着一種難以置信的心情，看着敬斌跟門衛說了一聲，便和他一起進了校園。林清漣和敬斌走在一起，心中總覺着哪裡不對勁。好像自己馬上就要被賣了連價格都不知道的那種，她從足底生出一股寒意，恐懼和緊張逐漸環抱起她來。

“敬先生。”

“叫我敬斌就行了。咱們是同齡人。”

“今天為什麼隻有兩位家長？”

“剛才不是說過了嗎？其他家長都沒時間。可是校園開放日還是必須舉辦，沒有家長參觀，學校交不了差啊。怎麼？您有什麼疑慮？”

“我......我覺得這麼大的學校就咱們兩個人逛，有點冷清，有點......瘆人。”

“瘆人？哈哈，林女士你是不是太久沒出門不适應？也是，現在學生們還在上課，校園太安靜了，一會兒到了課間，學生們一出教室就熱鬧了。” 敬斌說着，擡手看了看表，

“距離大課間還有半小時，不如我們先去操場溜溜？”

“ 好.....” 林清漣不自覺的抱起雙臂，跟着敬斌來到了操場。一般體育課不會安排在上午一二節這樣的好時段，所以，走進操場後，林清漣望着空無一人的塑膠跑道，有些失望。敬斌卻一副很放松的樣子引着林清漣遛起了圈兒。

“林女士平時在家有什麼愛好嗎？” 林清漣覺得敬先生的問題問得很突兀，作為招待員，難道不應該誇一誇這500米的大操場如何如何雄偉，如何如何舉辦各種體育活動嗎？但她還是耐着性子有問必答，“ 我偶爾看看書，秀秀十字繡。”

“不逛逛街，打打牌嗎？”

“ 我不喜歡熱鬧，逛街太累我心煩。打牌嘛，我沒赢錢的腦子，一玩總輸，後來就不玩了。”

“ 俗話說得好，賭場失意，情場得利。林女士一定有一場情場佳話。您和您的丈夫的婚姻，一定很幸福吧？” 敬斌低頭注視着抱林清漣，細心查看她的眉眼神色。林清漣聽到這話，被勾起了痛苦的回憶，面色暗淡起來，心中隐隐生了不快。

“您管的太寬了。”林清漣不顧敬斌的面子，毫不客氣地嗆了他。但她沒預料到面前的男人如此厚顔，“嗨，是我多嘴了。咱們來看看這操場，學生們體育課就在這上，可惜了，現在沒有班級在上課，不然咱們眼中不會如此，空空如也。林女士，你猜猜，我今年多大了？”

林清漣皺起了眉，心想這人看着一本正經，怎麼越說越有病，他是在跟我調情嗎？預料中的回答并沒有出現，林清漣抱着手臂繼續前行，甩給敬斌一段大大的沉默和袅娜的背影。

“ 36，哈哈，從外表看不出來吧。” 敬斌大步跟上，自顧自答，終于尴尬地紅了臉。幸好林清漣一直低着頭，看都不看他一眼。

“其實，人啊，多看看，多玩玩，心要年輕，外表也會跟着年輕，您說是不是？”

“對。你說什麼都對。”林清漣的耐心耗光了。

“我看您就看不出年齡，要不是知道您有個上高中的女兒，我還以為您......”

“敬先生，您别說了，我不想聽。” 林清漣停下了腳步，擡頭定定地看着敬斌，那目光像是審視着犯錯卻在狡辯的孩子。

“哈，看來我今天的招待工作做的不合格。” 他又擡手看了眼表。“不如我們到旁邊坐坐，學生門馬上要到課間了，一會兒這裡會很熱鬧。” 林清漣看了一眼觀衆席上一塵不染的水泥台階，頓覺更冷了。“ 我不想坐，陽光不錯，繼續站着吧。”

“您喜歡曬太陽？”

“對。” 敬斌心裡打了個響指，終于找到突破口了。

“我也喜歡。但是平時工作忙，我已經很久很久沒這麼放松的在陽光下走走了。感謝你，讓我有這個機會。”

“不是我，是學校讓您來的。”

“ 對，唉 ~ 學校這個活動真好，其他沒來的家長真是無福，年輕時沒時間曬太陽，等老了，一定會很後悔。” 敬斌很後悔沒有以問句結尾，又是一段沉默。

他看着林清漣一直抱着手臂，心想，怎麼她覺得冷嗎？我這都滿頭大汗了。

敬斌松了松領帶，繼續道：“ 學校應該多組織些活動，讓家長和學校，和學生走的更近。要不然，回到家父母和孩子話不投機半句多。咱們年輕時也是從這個年紀開始和家長有代溝的是不是？”

“嗯。”

“林女士，您在家和孩子肯定沒什麼話說吧？” 林清漣再次停下了腳步，轉頭望向他，鬓發不乖，被風吹上了她的眼，林清漣伸出手指将它挽到了耳後。

“不，我們話不多是因為我本就不愛說話。我女兒很活潑，挺愛跟我說話的。”

“ 呵呵，看出來了，看出來了......” 敬斌笑着目不轉睛地望着林清漣頭上被風吹動的發絲。真想，真想摸一摸，怎麼這麼躁動，秋風解我意。

“您呢？”林清漣竟然主動發了問。

敬斌臉色很好，欣喜的蘋果肌将眼睛頂彎，突如其來的問話，讓他措手不及。

“我？我沒有孩子。我還打着光棍呢。真羨慕你們這些有孩子的，回到家可以跟孩子玩。”

“您看起來不小了，怎麼沒還沒結婚？ ”

“嗨 ~ 人各有志，年輕的時候光知道逐夢，耽誤了這十幾年。”

“您的夢可夠長的。”

“哈哈哈，林女士，我發現您，很幽默。是啊，我覺得我一直生活在夢裡。不過今年，我夢醒了，然後突然就覺得寂寞。嗨，你看我，不知不覺把心裡話說出來了。你們結過婚的，應該不會理解什麼叫寂寞吧。”

敬斌走着，他觀察到林清漣眼角微不察覺地閃現了一道亮光。

“清漣，你寂寞嗎？ ” 敬斌大膽問了一句。

然後，他發現林清漣眼角的亮光突閃了一下，她停下腳步再次看向敬斌，把敬斌看得心裡發毛。

“首先，您不該這樣叫我。初次見面，或許您覺得我親切，但咱們真沒熟到那個份上。其次，您好像很喜歡探查别人的隐私。我的婚姻，我的内心感受，這不方便跟您談，孤男寡女，即便是光天化日，這話也不像是能說給第三個人聽的。最後......”

林清漣深吸了一口氣，像找天空要了一股勇氣繼續道：“您是不是對我有什麼非分之想？抱歉，剛才您說的話有些讓我感到很不舒服，大家既然歲數都這麼大了，就不該跟孩子一樣。”

敬斌沒想過她這麼直接，抛出去的繡球人家一個不接。第一次他被挫敗感侵襲，愣在原地，死機一樣的表情僵在臉上，不知該以紅色還是白色面目示人。

“ 您不要這麼說，該說抱歉的是我，我也好久沒出門，與社會有些脫節了。每天悶在辦公室久了，說話有些不着調，您千萬别往心去。我對您，好感是有的。誰讓今天天氣這麼好，我一時得意忘形。我平時都這麼稱呼朋友的，紅玉啊，曉雯啊，但不是有非分之想的意思。您可千萬别把我當成流氓。 ”

“我說話太直接，也是在家悶久了的緣故。剛才真是冒犯了，幸好您大度，沒生氣。”林清漣好整以暇客套了幾句。

氣氛終于有了轉圜的餘地。

“您真的不坐坐嗎？”

“ 我......” 林清漣剛要再次拒絕，一陣活力四射的音樂從校園的四面八方想起，震撼的節奏，響亮的軍哨夾雜在一起，林清漣和敬斌剛好走到操場的入口處，鐵絲網上的大喇叭驚雷一樣響起來，林清漣吓了一跳，但随之更讓她驚吓的，是敬斌，他猛地将她攬在懷裡，熾熱的手掌窩在她的上臂，結實的胸膛撞了她一下。

“小心！”

林清漣對突如其來的擁抱吓得心跳劇烈，氣血不足的她頓時心慌起來，面色由于血液逆流而變得枯黃，嘴唇發白。

“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林清漣無力推開這電熱毯一樣的包裹，隻閉目鎖眉，痛苦之色一看便知。敬斌還不松手，占便宜沒夠似的摟着不睜眼的林清漣将她拉到了觀衆席。他以為林清漣嫌髒，便松開手将西裝外套脫下，墊在台階上，将林清漣摁坐在上面。

“抱歉，我剛才以為學生們要跑進來，怕你被撞，一時心急。” 敬斌望着驚魂不定的林清漣，支支吾吾不知該說些什麼值得補救的。音樂确實把他倆都下了一跳，但是學生卻沒有那麼快入場，等林清漣坐下來，整齊劃一的跑步聲才逐漸入耳。

接着，學生以兩路縱隊的形式慢跑入場，在音樂陪襯下，充滿了生命的朝氣，操場一下子熱鬧起來。

“看，孩子們來了。 ” 仿佛忘了剛才的冒昧，敬斌輕輕坐在了林清漣旁邊。林清漣知道自己此時的臉色寫滿了虛弱。她的心髒還在拼命地擠壓血液，支援她發涼的四肢。

學生們步伐整齊，踩着音樂的哨聲和地面形成了整齊的共振，聽之不由得感到振奮、肅穆。林清漣被入場的學生們感染着，胸中頓時充滿了力量，她發出希冀的目光，在人群中尋找周雨的影子。

不久她便找到了。如果不是在隊伍裡，林清漣都不知道，原來周雨那樣耀眼。她像個精靈，渾身散發着耀眼的光。她積極、陽光、活力四射。

她有着周彪的眼神，不看人的時候很乖覺，認真看你時有着咬人不放的狠戾。周雨也看到了林清漣，欣喜的神色爬上臉龐。周雨在操場上英姿飒爽，慵懶似乎和她不沾邊，每一個動作都可以看到她豐沛的力量。

她做的比帶操員還要好，我的女兒真是太棒了。林清漣第一次看到在學校的周雨，此時她才感受到來參加這次校園開放日是件多麼正确的事。

敬斌尋着林清漣的目光遠眺，在一種校服中找到了楚濟。那小子，怎麼說呢，站不是站相，渾身上下拽的跟學校上了她媽一樣。敬斌剛剛才有的好心情一下子被打擊沒了。

不過他轉頭從林清漣臉上看到了喜色。畫面太美他沒有打擾，有一下沒一下地晃動肩膀，讓襯衣和她的開衫袖子偶爾不經意地粘在一起。

林清漣感覺右臂暖烘烘的，旁邊跟做着個火爐一樣，暖的讓她确實想靠近，剛才被抓的手臂上依然存着堅硬的觸感，她意識到不知什麼時候她身體裡封凍許久的郁結散開了許多，她覺得身心舒暢，她不想讓敬斌看到，看到自己控制不住的陶醉。

她借由看望女兒釋放内心的竊喜，貪婪又私密地不忍起身離開。她像被一件精緻的展品吸引，待銷售員過來引路，又卑微地收回目光，妄想無人知道她非分的心動。

誰還能挖開腦子看到别人所想不成？既然看不到，就由着自己自由想象吧。

不知坐了多久，學生們再次密集成兩隊，有條不紊地撤出了操場。音樂停止，氣氛再一次靜了下來。林清漣餘韻未清。

敬斌說道： “咱們要不要去食堂看看？” 林清漣轉過頭，來不及收回的修繕的目光裡寫滿了親密。敬斌一愣。林清漣從他的反應中感到了不妥，慌忙起身，“好，室外曬久了，咱們去室内。”

咱？敬斌耳朵一抖。嘴角不自覺裂得老高。他拿起西裝。林清漣趕忙道歉：“ 不好意思，把您衣服坐髒了。”

又變回了“您”......敬斌搖搖頭，伸出左手，非常紳士地為她指了路。非午餐時間，食堂的燈都不開，除了小賣鋪有落地玻璃窗顯得很明亮，整個食堂空蕩蕩地透露着一股陰沉。

敬斌雙手插入西裝褲袋，将西裝搭在手腕。二人默契不語，并肩前行。

“無論是操場還是食堂，有人和沒人，真是兩個樣子。”

“嗯，沒人的時候，太荒涼了。還是人多了好，熱鬧。”

“ 可不是。诶，你知道嗎？聽說學校選址的時候，會選擇在墳地上蓋，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 似乎是真的被問題吸引，林清漣轉頭真情實意地看了一眼敬斌，這一眼，給了他無限的鼓勵。

“因為學生都是陽氣最足的生命體，每天有他們鎮着，地底下的小鬼啊就永無出頭之日，統統被這群童男童女踩得魂飛魄散。”

“哈” 林清漣笑了，緊緊一聲破口，輕得像蘑菇噴了口菌子。

敬斌的興緻卻被激發到了極緻，“原來你也會笑。”

“我怎麼不會笑？”

“ 剛才你冷冰冰的，好像不太好相處。”

林清漣雙眉微蹙，看着敬斌臉上露出一副和年齡不符的羞澀，搖頭失笑。

“ 媽！”

林清漣回頭，那銀鈴般的聲音來自身後。周雨蹦哒過來，馬尾在腦後搖擺，像個淘氣的小松鼠。林清漣見她雙手背後。

“媽，我找了你好久，原來你在食堂。”

“怎麼身後藏了什麼東西？”

“嘿嘿嘿”周雨拿出一根冰棍，咬了一大口。林清漣蓦地臉色一沉，“不是說了讓你别吃這種涼東西，太傷身體了，小心肚子疼。”

“哎呀，媽，你都說了十幾年了。我肚子也沒疼啊。” 林清漣剛要張口，敬斌便搶先說道：“三十歲之前人找病，三十歲後病找人啊。” 母女二人看 着他，仿佛這話一語雙關。

周雨正色，站直身體說道： “您是楚濟的舅舅，您好，我叫周雨，感謝您上次的傘。”

林清漣恍然大悟，剛醒起來這人還幫過女兒，她開始為自己剛才的态度感到不好意思。原來敬先生就是一個熱心腸的人。自己太不禮貌了，是因為太久沒社交的緣故嗎？懊惱從地下鑽進林清漣的身體，竟讓她有些無地自容。

“我記得你，楚濟的同學。”

“怎麼不見其他家長，隻有你們兩個？”

“其他人太忙了，估計學校會多開展這類活動，後期人就多了，我們也會把今天的活動好好宣傳出去。怎麼樣，在一中生活感覺适應嗎？”

周雨用渾身難受的語氣回答敬斌，“快樂 ~ 非常快樂，痛并快樂着，唉 ~ ，媽你們繼續逛，我回班了，千萬不要去辦公室，老師們都很忙的，不想被打擾。”

“ 就你疲，快回去讀書吧。” 林清漣嗔怪着。周雨轉身離去，迎面走來一位高大帥氣的男生，他落落大方地來到兩位家長面前，開口道：“歡迎二位家長莅臨我校，我是學生會成員顧覃。”

敬斌一臉不解的望着這位帥氣的男生，并迅速明白了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校園開放日是我組織的，家長隻請了林清漣一人，這個孩子怎麼知道有這個活動？我都沒告訴楚濟。隻有林清漣和她的女兒以為今天會有很多家長來。

所以，周雨和這個顧覃......有鬼，有大鬼。難怪楚濟拿不下她，這位學生會成員指标是有點......太踏馬高了。

顧覃不知道此時敬斌大腦突然轉速開挂，電光火石之間醞釀出了一個驚天大計劃，計劃在腦海鋪開藍圖後，敬斌露出自信的笑容，伸出右手，顧覃識禮地握過去。

“後生可畏啊，一中有這麼優秀的學生，陽光、 自信、 高大、英俊......” 敬斌仔細打量着顧覃。

“ 嘶 ~ 練過功夫？ ”

“您慧眼，我練過幾年跆拳道，跟母親學過幾年太極拳。”

“歐呦，不錯，不錯！ 有能力，有水平！ 小夥子，在學校有很多人追吧。” 顧覃臉一下子熟了，他沒想到這位家長這麼開放，什麼都敢往外說。

他連忙糾正道：“沒有沒有，一中禁止學生早戀，戒備森嚴，大家都專心學習，哪有别的心思。” 敬斌露出一臉神秘的壞笑。

林清漣忍不住道：“ 你把人孩子說得都不好意思了，快放人走吧。” 敬斌從她口中聽出了一絲親密，乖覺地松開了手。

心想，早戀，能禁得住嗎？不如我給他添把火，正好讓楚濟徹底死了心。

小帥哥，不要感謝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