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一嘯臉上的嘲諷沒挂多久,看到眼前的食堂,嘴角立刻垮了下來,背後涼飕飕的。
中午的陰影揮散不去,胃酸似乎又反了上來,他也沒那個精力去譏諷别人了。
不止是他,2班目睹了一切過程的同學都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陰影,坐在椅子上後,對着菜盤和飯碗左看右看,生怕不知道從那個地方突然鑽出來一隻小可愛。
明明中午大家還恨不得用筷子在餐桌上過招,到了晚上,每個人都斯文得不行。夾菜之前,先觀望幾秒,看準了下手後,提起菜再仔細檢查,确認無誤了才放入碗中。
就連手裡的飯碗,也是先拿筷子使勁扒開瞧瞧裡面,直到看見隻有白色的飯粒後才松口氣。
終于吃完一頓安靜又文明的晚飯,距離晚上的拉歌還有一小時休息時間,尹半夏去寝室裡休息,隻有時星和舒憬兩人食堂在外面的空地上散步。
“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雖說當時時星是打算自己站出來認領失物的,也不認為舒憬做得不對,但換個人,在人類社會中的的确确會産生不同的效應。
他們也都生活了這麼久了,又是從嬰兒時期開始活,人類文明當中的細節早就消化幹淨了。
“我沒看到你的動作,隻是覺得人類的感情不會影響我,就做了。”舒憬平淡地說。
“但你為什麼會這麼做?”
她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調侃的笑容:“你不是不在乎人類嗎?但你選擇幫助夏夏,這麼說夏夏她們現在是你的朋友喽?”
他歪了歪頭:“你怎麼定義朋友?”
“适用于人類普世價值觀的朋友,會為對方擔心,會感同身受,會出手相幫。”
“這樣的事,不是朋友也可以做。”
“确實。”
舒憬雖然是它們種族裡第一個和時星打交道的對象,但她對它們卻并不是一無所知。
不去深究最開始它們聯合其他文明建立聯合的動機到底是不是為了抵禦時星母星的擴張,它們确實是作為救護者奔走在宇宙各處的。
建立秩序、關心弱小、愛好和平,哪怕是被其他文明明裡暗裡貶低一句“多管閑事”,也無法改變它們的作風和理念。
有沒有一個從誕生起就浸潤在友愛當中的文明?
有的人認為是傳說,有的人認為,這就是它們最真實生活的刻畫。
無論時星自己的母星生活有多麼危機四伏,她在知曉對方的身份後,确實多了些許的信任感。
否則,兩個陌生文明的來客,在陌生的星球,而且雙方還有理念沖突的情況下,時星很難保持友好和克制。
“但你在知道後果的情況下仍然選擇這麼做,難道不算是沖動?你們的種族會被沖動的情感支配嗎?”
“不如說是一種潛意識的……本能。”他深思了一會兒,回答。
時星啧了一聲:“說起本能,與繁衍相關的現象也是生物本能的一種。但是人類的情感中卻多出了很多不符合理性的部分,我真是搞不懂,為何普通的生理現象會和羞恥心挂鈎。”
舒憬難得露出了微笑:“你們種族有羞恥心嗎?”
“……很難分辨你是不是在罵我。”
“人類把這種現象稱作有性繁殖。”他說,“我在研究宇宙中各個生物文明的時候,也閱讀過其他星球的相關資料。有的文明對此毫無概念,用地球人的話來說,比較開放。有的文明十分保守,哪怕在星際社會也遵循着嚴格的傳統。而地球人類……介于兩者之間吧。”
畢竟他們都體會過人類的雙标不是麼。
時星像是想起什麼好玩的事情來,笑着說道:“有件事你還不知道呢,我其實不是徐慧蘭和安國棟的女兒。”
他有些疑惑:“你本來就不是。”
“我是說,我的這個殼子也不是。”她故作神秘地停頓了幾秒,才道,“這個殼子的父母叫做時望飛和林月煥,當初和徐慧蘭在同一家婦幼醫院生産。安國棟把我和她的女兒掉包了。”
繞是舒憬見多識廣,也是大受震撼:“為什麼?我記得地球人類可不是共同撫育社會。”
“當然不是,這也是他們生物文明在繁衍時古怪的地方不是嗎?比如說男女的不平等?我想你也知道。”
他點點頭:“所以說,事件的起因是因為這種不平等?”
“性别,和階層。安家想要一個兒子,而徐慧蘭生的第一個孩子不合他們的意。于是,他把親生女兒送給富人,渴望将來找到她撈一筆。而徐慧蘭這麼容易就能在離婚的時候把我帶走,是因為安國棟知道我根本不是他的血脈。不用撫養我,他更省了很多事。”
看到舒憬眉頭緊皺,拼了老命也理解不了這種做法的神情,時星不由地捧腹大笑。
“……這你也笑得出來。”
“難道不好笑嗎?”她說,“安國棟故作聰明的做法,卻恰巧惹到了不該惹的人——我。假如是真正的安星生活在那個家庭裡面,想必他現在可威風得很。”
正如本該活着的時星所走過的路那樣。
他們逛到了宿舍樓底下,在二樓的陽台上懸挂着幾條宣傳标語,舒憬想到那些同樣在街上能看到的各種語句,深覺人類社會的矛盾性。
繁衍,既偉大又羞恥。
孩子,即是傳承,又是囚籠。
對親代和子代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