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桃走了回來,坐在了旁邊:“你給我說說,上班是什麼樣的?”
陸小小幫忙解釋:“我公婆說,廖桃初中畢業如果找不到工作,就學做家務好嫁人。”
原來又是一個可憐人,也就是陸青予的友軍。
陸青予使出三寸不爛之舌,給她講了工坊工作的好處和自己的壯舉。小姑娘眼睛更亮了,也更沉默了。
她聽完故事,什麼也沒說,離開了房間。
離開前,陸青予從包裡拿出錢包,把所有鈔票放在陸小小的手上。
陸小小立刻推辭。
“錢不多,你拿着,關鍵的時候用。”陸青予用雙手握住陸小小的手,陸小小的手裡握住錢。
“可是我沒有收入,我還不起。”陸小小愁容滿面。
“不用你還,你留着救急。這家人裡面,隻有廖桃對你還有點同情心。如果你需要我來,就讓她給我打電話。她不願意,就給她錢,多給點肯定願意。隻要接到電話,我立刻就來。如果遇到其他麻煩,能用錢解決的就用錢解決。”
“可是,可是!這太多了。”陸小小掙紮,手裡的錢起碼好幾十塊。
“姐姐,不要拒絕。和你和孩子的生命相比,什麼都不重要。你相信我,我現在很能掙錢的。”陸青予緊緊拽着陸小小的手。
“我沒法一直陪着你,你要靈機應變保護自己。姐姐,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女孩,學東西很快、很能幹。你不能把自己的生命葬送在生孩子這件事上。我們來日方長……”
陸小小聲淚俱下,放棄了抵抗,收下了錢。
陸青予給她寫了兩個電話号碼,一個是工坊的,一個是西城招待所的,這兩個地方都有熟人可以通知陸青予。隻要接到電話她一定會來幫她的。
陸小小把寫了電話的紙攤開,把錢整齊疊放進去。然後把紙包貼身放在心口内衣裡,感覺自己多了一點點底氣。
回到家中,家裡正準備吃粽子。
陸青予悶悶不樂地坐着,陸紅紅洗了手挨着她坐着。老爺子吃糯米怕消化不良,隻喝了點稀粥,坐在院子裡乘涼。
周素蓮端上蒸好的粽子,貼心地去掉粽葉,放在她的面前。
“媽媽,我們女孩子是不是根本不被期待出生到這個世界上?隻有男孩兒才是全家人期待和希望的。”陸青予看着桌子說。
“為什麼這麼說?”周素蓮拿起第二個粽子給紅紅剝。
“你看,我堂哥叫陸偉,多好聽,多偉大。我堂姐叫小小,是偉大的反義詞。今天去堂姐家,他們都覺得堂姐肯定生兒子,取了一堆高大上的名字,一個女孩兒名都沒有。還有我們的鄰居,好多的招娣、盼娣、來娣……”
陸青予的聲音很低沉。“我的女工友們,取的名字也不咋地。基本上都是花草果子鳥什麼的,就鄧思詩名字算是用心取的吧。”
“青予,就算别人家是這樣。你爺爺我不是這樣的,你父親陸巡不是這樣的。”老爺子在院子裡高聲說。“你奶奶不會教出這樣的兒子。大家都是窮苦人,都幹活兒,男女都一樣。”
周素蓮點點頭:“是的,你爺爺、你父親,對男女是一樣的。從不歧視任何人。”
她的語氣少有的堅定。
陸青予不由擡頭看着她:“你确定我這名字是他專門為我取的,而不是因為期待的兒子落空,讓女兒将就用?”
“當然不是!”周素蓮舀了一勺紅糖灑在亮晶晶的粽子上面。
“你爹當時正在做點藍呢,聽說我生了。他跑到醫院來的時候,身上還有藍色的顔料。我當時因為生了女兒,覺得對不起他陸家而難過。
他卻說,女兒也是一樣的。時代好,女人能頂半邊天。所以給你取名叫青,寓意着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藍,點藍,是景泰藍中最常見最美麗的顔色。藍諧音男,指男性和男性的地位。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是父親美好的期望。
“我當時說叫青青不好聽,你爹就叫你青予啦!”周素蓮笑眯眯地解釋。
陸青予腦海裡,第一次對父親的模樣有了清晰的想象。一個身上塗着藍色顔料的男人,慌張跑進了醫院,抱着剛出生的女兒喊着“青予、青予……”
“後來,你父親因為你出生太高興了,把手中做的花瓶做成了青色底、蓮花和魚的樣子,還被批評說顔色太素淨了。我有一張老照片給你看看。”周素蓮進屋翻出一張塵封許久的黑白照片。
黑白照片沒有顔色,隻能看到一個潇灑大氣的男人,懷抱着一個景泰藍大花瓶。他的笑臉和花瓶上的花朵一樣恣意,像搖擺的魚兒一樣快樂。
“那我呢?那我呢?”陸紅紅急忙發言。“我的名字是什麼意思?也是爸爸媽媽因為我是女孩取的嗎?”
“當然是啊,你爹說我們小女兒長大後的時代會更紅火,那你一定要紅上加紅啦!”周素蓮笑着給小女兒也加上糖。
陸青予笑了,陸紅紅也笑了,端起碗。嘴裡的粽子好香好甜,這個世界還是有愛閨女的父母吧,還是有不歧視女性的男性吧,至少自己家裡就有兩個。
青予、紅紅,都是好字,寄托着愛與希望的好名字。
二十多年後,将有一個叫冉青的女孩子出生,她的父親是一位國畫家,給自己的女兒取名冉青:水墨染丹青,畫中情更深。
兩位父親的樣子,慢慢合并了。
這個時代,慢慢會變得越來越好的。将來,會有更多女孩的名字,像男孩一樣被認真地對待,慎重地取出來。
招娣、盼娣、來娣……遲早有一天會變成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