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都朝着燈影憧憧的方向望去。在漆黑的叢林茂樹山間,燈火一片片燃起。
官家每年正月初六都會選擇一座有福地洞天的寶山選擇放燈。
其實民間也有這樣的習俗,不過大多是那些大财主才有能力做的善事。他們命人紮燈籠,請高僧,樂隊和儀仗,最後再通知整個城的平民百姓們前去湊熱鬧,俗稱大燈節。
這上山的路上,歌舞酒水通常是免費觀看和供應,主家還會給跟山觀燈的百姓分發香囊袋兒、燈籠和炮竹焰火。
很快,先是炮竹在夜空炸響,随後鑼鼓聲急促促響起,僧衆們開道唱經,混雜這絲竹聲和歡聲笑語。
從山頂溫泉湯池遠遠看下去,蜿蜒的燈路匍匐在山腰,輝煌如降世火龍。
半個時辰後,她們都泡得差不多,紛紛上岸,坐在榻上擦頭發。華英打開火折子點燃熏籠裡的香炭,四人圍在一起把頭發烘幹,再穿好衣裳、鞋襪和鬥篷。
發式就不必梳得太複雜,反正下山回到院舍就要睡覺的。她們随意挽個髻,提着籃子,結伴沿途返回。
回去的時候比來時更加燈火輝煌。
遊燈隊伍已經快到山頂,衆人再不能往上走。
此時好多人聚集一片斜坡那裡,有老人,小孩,中年婦人和年輕的媳婦姑娘們,她們妝容精緻,手腕上挂着香囊香袋,裡面裝着福餅。看他們的裝束,應當不是平民百姓那一類。
現在正在虔誠祈禱。
小笙她們下山就要經過他們。
可是剛泡完溫泉,四個女孩子都有點不好意思,場面實在有些尴尬——剛沐浴完,卻成為目光焦點,這個心理感覺不太好形容。
此時楊夕月膽子最猛,拉着姐妹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沖下去速速通過。姜芷嫣緊跟其後,華英也緊張得給小笙擺手“快走快走”。
可是她們突然被老僧身旁的小沙彌大喝道:“哎哎哎你們幾人在幹什麼!現在不能說話不能動。”
他不喊還好,一喊吓得楊夕月埋着頭拼命往下跑,姜芷嫣見她跑這麼快,自己不上不下,閉着眼睛不管不顧也趕緊跟着跑掉。華英更尴尬,不跑一定會被大師數落,前面兩人都跑了,她不走等着挨訓嗎。
此時衆人都回頭看她們——隻有小笙沒跑掉。
她停下來,學他們一樣雙手合十,虔誠拜着。她沒有跑掉,是因為聽到邱一山在不遠處喊她。那就不跑了,停下來看個熱鬧吧。
大約半炷香時間後儀式才結束,人群慢慢挪移下山。
邱一山,小笙和大卓,三人跟在隊伍最後。邱一山泡完溫泉,渾身舒坦,打聽她們泡得如何?
小笙笑道:“很好啊。”
一襲綢緞般的青絲就這蕩漾在她背心,十分漂亮精緻。邱一山直皺眉:“嘶,小笙你……天呐我完全沒辦法接受現在的你。”
實在有些别扭!他用手敲敲額頭,努力不去看她。
卒然,一支利箭帶着寒森森的殺氣,不偏不倚從身後飛來,釘進邱一山的腳邊。
警告他們不準再下山一步。
大卓立刻護主:“誰啊!”
許晉年冷冷笑着,頭微微歪過,手指挑開帶着殘雪的枝桠,從山路拐角處風儀翩翩走出來。
他穿着深色的袍服,也是剛剛泡過溫泉的樣子,臉上還有些許水氣,整個人看起來邪魅瘋峻,一雙漆黑的眸子掃過前面三人,最後落在唯一的女眷身上。
小笙最先感受到他那犀利不善的眼神。
她覺得這個人自從家裡祖墳冒青煙全族飛黃騰達以後,他整個人都變得有些奇奇怪怪,下意識不與他對視,免得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許晉年漫不經心将視線從小笙身上挪開,晃晃悠悠落定在邱一山身上,惋惜道:“果然是令修兄,剛才在湯泉池子裡,我還以為看錯了人。要是一起共浴,說不定還能多泡會兒。”
邱一山清晰的下颌面,微微滾動,臉上沒什麼多餘表情,微笑,客套,點頭:“對,是我,但沒有那個癖好,晉年兄你……有何貴幹。”
現在許晉年的家族勢力如日中天,他的姐姐是除了張貴妃以外最受寵愛的娘娘,朝中還有一位深受官家寵愛的禦史中丞舅舅。
能不惹他就不惹。
可即便他們這樣想,也架不住許晉年想找他們麻煩。
他挑挑眉:“你什麼時候身邊得了這麼一位可人兒。從前不一直都是那個令人讨厭的陳小笙。”
邱一山沒多少耐心了:“關你屁事。”
許晉年将手裡的弓遞給身後的妙齡少女。
那女郎身段婀娜,小笙越看越眼熟,隻見她低眉順眼,溫柔遙遙對她一笑,小笙才乍然想起來!她不就是之前十字瓦子裡給她帶路的那位琵琶女郎!還有,下午在爬滿雪藤花的院門前,也是她?
許晉年慢條斯理走下來,視線越過邱一山,繞在小笙身上。他知道邱一山不沉溺女色,身邊也沒有什麼莺莺燕燕。今兒奇了,帶着這麼個美人兒來泡溫泉,想來,是關系匪淺。
邱一山擋在小笙身前,不悅道:“看什麼呢?如此盯着一位陌生女子看,一個大男人,您君子風儀呢。”
許晉年失聲大笑,好像親手揭穿一個天大笑話,他直勾勾盯着小笙:“或許容貌可以修飾得千變萬化,但身高總不能吧。”
小笙手指緊緊攢起。
她知道,許晉年大抵已經猜到。
果然,下一瞬,許晉年便啟唇一字一句叫出她的名字。
陳,小,笙。
哦,原來你本貌長這個樣子啊。還真是令人驚喜。
真是讓人意想不到,天大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