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煉科的鍛爐房内,幾位同仁正在圍觀她的新圖紙,陸陸續續又過來幾個燒料工,一起加入讨論。
這已經是第十七次返工,一遍一遍打造,一遍一遍試驗,再一點一點總結複盤和矯正,繞就是經費再多,也禁不住這樣流水似的燒。
小笙卻不管這些,手裡握着四百貫錢,幾個科房又密切配合她的調度,幾時把錢燒光幾時算完,先把東西做出來再說。
眼下,她正在跟鍛工緊鑼密鼓勾兌新圖紙的需要修進的地方。
小笙脾氣溫和,思路清晰。
但鍛工不是學子,大多都是民間高手裡挑揀出來的粗人,不僅毅力不夠,說話難免高一句低一句。他們并沒有收到上峰的命令和指派,要無條件配合這位年紀尚輕且還是個姑娘的相關造藝調動。
對于反複試驗和鍛造,他們顯然已經耗光了耐心。
小笙是這樣想的。
弩機的機械結構已經非常成熟,望山,牙,懸刀(扳機),勾心——弓箭上弦時要先把望山往後拉,讓機匣裡的懸刀與勾心咬住,再把弩弦挂牙上,最後掰動懸刀。
她記得有三國古籍裡有一劄器稿記載,可取消懸刀和勾心,留下牙,再加一塊擋闆,将整個弩機完全契合在挖空的弩身裡,這樣不僅極大輕巧了弓/弩的重量,最後再設置一個拉杆代替懸刀。增大沖力的同時,減輕士兵的承重負擔,便于操作!
上述說的,就是連弩,它可以同時發射雙箭。
其實大俞現在也有連弩,隻不過攻擊力不夠,因為挖空弩身,疊加的弓箭落下的瞬間産生一個停滞的力,再重新被彈射出去,兩個力存在兩個方向的抵消,攻擊效果遠沒有踏張弩好。
所以在考慮時間、速度、穿透力,遠程等諸多因素時,總是要顧此失彼。
此時有人道:“要是能複刻諸葛連弩,這樣的憂慮就迎刃而解了。”
小笙回頭看是誰在說話。
衆人笑着把出聲的那個青年推搡出來,小笙笑着問道:“師兄有什麼高見,不妨說來聽聽。”
那青年笑着揚揚手裡的圖稿。
“諸葛連弩,在弩身上安置一個箭匣,增加連杆和弩臂,弓在前首,不僅能連發十箭,端起來也還省力呢。”
他又道:“咱們一箭射不穿金兵的铠甲,難道清空箭匣,還射不穿敵軍的骨頭嗎?”
他說得衆人都笑起來。
小笙也在笑。
隻是她笑得有些違和。
她是見識過金兵的铠甲的。
三年前北海關一戰我軍損失慘重,要不是大雪封山,恐怕整個指揮都要全軍覆沒,之後拼死從前線拉回敵人的铠甲,一路加急護送到營繕書院。
書院連夜組織學子們圍觀、學習敵軍的軍甲。
小笙永遠也忘不了那燭火下的森森寒光,還浸帶着枯草和血腥味道!更令人膽寒的是那鐵浮屠的铠甲,使用了極成熟極恐怖的鍛造工藝,冷鍛。
衆所周知,與熱鍛工藝相比,冷鍛更加耗時耗力。
在鐵原料在結晶溫度以下的成型加工,在鍛造過程當中,材料前期絕對不能加熱,要最後再回爐重鍛,反複加熱五六次。這種工藝難度極高。但經過千錘打磨的甲片,韌性十足,堅固異常!
而将近兩千片這樣堅硬的甲片才能組裝成一件铠甲,甲片與甲片,縱橫之間,互相重疊至少二分之一,穿在人身上,簡直固若金湯。
以目前的弓弩技術,一支弩箭就射穿甲片擊中敵人的概率幾乎為零,除非從甲片縫隙中間穿過,或者射在沒有铠甲防護的地方。
但那也是相當相當難的。
所以,雖然一直說弩就是金軍騎兵部隊的克星,可是在射穿冷鍛甲方面,一直沒有得到有效進步。
很明顯,這位青年才俊一心想要複刻已經失傳的神迹諸葛連弩,并且實現批量生産。
但小笙不同,她隻想改進踏張弩。弓身長三尺三,制作換成堅韌的桑木。弦長二尺六,不用麻繩,弓弦全部換成牛筋或馬鬃。前端保留腳蹬。
這項威力極大的單兵弩,張力能接近三十石,隻要按照她說的改進弩身,再調整好弩機,弓弦,一定能發揮出巨大作用,射穿鐵浮屠,指日可待,并非難事!
至于大後方的量産,小笙早已想到好,等突破關卡,弓和弩機都可以實現模塊化安裝,哪兒壞拆卸下來換哪兒。
還有箭镞,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們的铠甲能用冷鍛工藝,我們的箭镞不惜力氣用冷鍛,造三棱,試試呢?再來!
小笙繼續耐心同鍛工解釋。
她要保留連弩的弩機,不要弩匣,接着加長弩身,再加一個輔助連杆。以及懸刀也保留,不僅保留,而且設置成雙響機制,扣動兩次懸刀才算完成一次射擊。
但說到激動處,她險些沒推翻重來把弓弩往複合弓的方向引,索性返璞歸真,在弓上弦月和下弦月加倆滑輪,拉滿弓時力氣就算沖破臨界點也能全部轉化成發箭那一刻的動能!省時省力,别說鐵浮屠,就是射穿銅牆鐵壁也不在話下。
但等等,這并不是小笙眼下的方向,她重新說回原來思路。
讨論到最後,對方逐漸也被小笙說服,承諾五天内會重新造出冷鍛的弩機和箭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