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避着她的目光,黯然問道:“姑娘昨日曾喚我‘公子’,為何後來又改稱‘殿下’了?”
江禦暮不意他突有此問,頓了頓,半真半假道:“畢竟尊卑有别,臣女自當守禮。”
穆歸衡歎息一聲,擡眼與她對視,輕聲道:“可你我分明各有來處,皆非此世中人,又何必守他們的俗世之禮呢?比起這個身份尊貴,卻人人避之不及的穆歸衡,我倒更願意做回那個身在江湖,舊識新交遍天下的燕識風。”
江禦暮見他這般坦誠,也不再故作姿态,微笑道:“既如此,今夜就拜托燕少俠幫我看家護院吧。”
少俠之稱顯然比公子更合他的心意,穆歸衡赧然一笑:“在下必不負姑娘所托。”
是夜,穆歸衡直接翻牆入院,并未驚動江府衆人。
一身花青色圓領袍頗有唐風,同色發帶高高束起馬尾,利落之餘更顯飄逸潇灑,然而他緊鎖的眉頭卻破壞了這份景緻。
江禦暮隔窗相望,不難看出他有心事,于是出言詢問。
穆歸衡遲疑着踱步到窗邊,低聲道:“系統那厮……”
“又給你發任務了?”江禦暮猜道。
穆歸衡點點頭,卻不接着往下說。
江禦暮見他一臉為難,頓時生出好奇心:“什麼任務如此難以啟齒?比昨日的【強搶民女】還難破題嗎?”
穆歸衡用問句回答問句:“可否借姑娘的玉镯和香粉一用?”
江禦暮無力相助:“我不戴手镯,也不用香粉。”
習武之人,腕上戴首飾實在累贅。若用香粉,則更容易暴露行蹤。
穆歸衡又問:“可有其他玉飾或熏香?或者不拘什麼物件,隻要是玉質的,或帶香的便可。”
江禦暮想了想,大方拔下發間的簪子遞給他,不顧如瀑青絲散落開來。
“這簪身的材質叫樒香木,簪頭嵌着一塊白玉,可算既帶香,也帶玉?”
穆歸衡接過發簪,道了聲謝,緊接着卻臉色一變。
江禦暮會意:“系統說什麼了?”
穆歸衡一臉無辜:“那厮說,就算我這次又要鑽空子蒙混過關,也必須鑽得嚴謹……”
江禦暮不解:“怎麼才算嚴謹?”
穆歸衡雙手遞回發簪:“煩請姑娘把它放在桌上,出屋稍待片刻,讓我把它偷走,明日歸還。”
江禦暮正要照做,朝書桌方向走去幾步,忽又折返回窗邊,打趣道:“等等,你這次的任務,不會是【竊玉偷香】吧?”
夜風輕輕吹動她如墨青絲,弦月映在她明亮的眸中,散作點點星光。
穆歸衡心中一跳,連忙掩上窗扇,阻隔她揶揄的眼神。
悔哉!接到這個任務時,就不該多嘴詢問系統“竊玉偷香”到底是何典故!《西廂記》害他不淺!
江禦暮見狀便知自己猜對了,不覺更加疑惑——他綁的到底是什麼系統?她遲早得弄個清楚!
将發簪放在書桌上後,屋内外兩人便換了位子。
江禦暮才走進院裡,還未來得及環顧四周,便有一物從斜上方飛來。
餘光看那物什尺寸不小,并不像暗器,江禦暮下意識伸手去接。
原來,竟是一冊書。
幾乎與此同時,穆歸衡也完成了任務,推門而出欣喜道:“多謝姑娘相助!”
江禦暮轉過身來,看着他輕聲道:“昨夜之人,方才已經來過了。”
他扔來的書是一冊話本,有半枚黑色棋子夾在裡頭,充作書簽。
翻到棋子所在那兩頁,才子佳人的故事略顯老套,唯有書生角色的一句話語被紅色墨汁塗過。
“姑娘有客,小生明日再行拜訪。”
不,不是紅墨。
是血。
新鮮的,尚未幹透的,泛着腥氣的血。
“訪”字末端,還留着割指取血那人模糊不清的半枚指紋。
穆歸衡見狀自責道:“是我失職,隻顧着自己的私事,竟未察覺歹人就在周圍。”
江禦暮搖搖頭:“無事,左右他也沒傷着我。”
第二次了,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那人是何時來的,可見其輕功絕佳。
“姑娘你瞧,這第一頁被人撕了!”穆歸衡翻着書道。
江禦暮覺得奇怪。第一頁能有什麼關鍵信息?左不過是此書采用何版,刻印于何年何月何地,尺寸幾何……
诶,等等!
江禦暮仔細一瞧——原來此書不是刻本,是抄本!
或許被撕去的第一頁,有抄錄此書之人的署名!
“抄錄書籍費時費力,所得抄本無外乎收藏、傳閱、贈禮幾條去路。”
穆歸衡與她想到一處,提供線索道:“我認得所有皇子的筆迹,都與此書不同。”
可見不是自己抄來收藏的。
再考慮到此書内容特殊,多半不會有人與皇子互相傳閱。
“那這書……便是别人送給他的了?”江禦暮思忖道,“既然書裡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想來抄錄此書之人,多半是位女子。你聞,這書還用香粉熏過呢。”
穆歸衡接過書,疾速翻動嗅那香氣,卻見密密麻麻的娟秀小字中,藏着兩頁圖畫。
翻回去一看,霎時一驚。
江禦暮方才被香粉味嗆到鼻子,背過身去打了個噴嚏。現下也湊過來想看,穆歸衡卻急忙将書合了起來。
“今日天色已晚,姑娘還是早些歇息吧。”
他頂着她狐疑的目光,赧顔說道。
“明日下了早朝,我便帶你去找能解此書謎團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