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連鏡撿起聖旨,展開默念起來。讀到“江氏實朕功臣”一句,他忽地譏諷一笑,本想跟江禦暮一起揶揄幾句,卻見她已經閉上了雙眼。不知是在閉目養神,還是打算小憩一會。
他搬來一隻矮凳,靜靜坐在榻邊陪着她,就像小時候那樣。
江連鏡記不清是十幾歲的時候,有一次江禦暮練武傷了腿,費杏林不許她下地,隻能卧床修養。
可江禦暮性子要強,閑不住,又怕落下功課,每日都捧着書在床上讀。
床上光線昏暗,不适宜讀書。江連鏡身為人弟,竟操起了兄長的心,怕她這樣下去容易熬壞眼睛,便陪在一旁幫她掌燈。
午後,江禦暮每每喝完藥都愛犯困,于是交代他:“我若看書看睡着了,你可一定要叫醒我。”
江連鏡答應得爽快,可是真到她睡着的時候,他卻總是吹熄燈火,靜靜等她醒來。
“你怎麼不叫我?”待江禦暮睡醒,便會跟他秋後算賬。
江連鏡雖未信守承諾,卻毫不心虛,一本正經道:“你多睡一個時辰,我便能多學一個時辰。日積月累下來,我總有一天能趕上你。”
這當然是一句玩笑話。江連鏡怕吵醒她,連一頁書都不敢翻,哪裡學得到什麼東西。
之所以不叫醒江禦暮,隻是見她太疲累,想讓她多休息休息罷了。
一如此時此刻。
江連鏡望着她的睡顔,聽着她悠長平穩的呼吸,便知她這幾日定是累得不輕。
自比武招親開始以來,江連鏡心裡就有個不同尋常的想法冒了頭——在江府裡,話語權最大之人似乎不是父親,而是江禦暮。
最初這想法隻是個疑影,找不到切實的證據。直到甯問歸來了京城,江連鏡才越來越相信自己的判斷。
原因很簡單:甯問歸此行是涵州授意,來至江府後,他卻極少與江淮照單獨議事,反而與江禦暮接觸更多。而他們二人合議的某些事,江淮照竟一無所知,還不許江連鏡私自打探。
正因如此,江連鏡不得不懷疑自己這位“長姐”有着比父親更多的秘密。與涵州相關的秘密。
“你在想什麼?”江禦暮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突然問道。
江連鏡心頭一緊,掩飾道:“想讓你多睡會。”
江禦暮坐起身,揉揉太陽穴道:“不睡了,還有很多事要忙。”
“用得上我嗎?”江連鏡問。
“你不行。”江禦暮拍拍他的臉,“此事得讓外人來做,還得是與江家不睦的外人。”
“什麼事啊?”
江連鏡一問出這句話就後悔了,他知道,江禦暮肯定不會回答。既然如此,那還不如不問。
可他沒想到的是,江禦暮這次竟然沒打算瞞他。
“幫紅英打消穆歸禮的懷疑,重獲他的信任。”
說完,江禦暮正欲下榻,卻不知方才把鞋脫在哪了。
得,又跟小時候一樣。
江連鏡彎下腰幫她找鞋,順便藏住了打趣的笑容,從榻下一前一後拖出兩隻鞋,習慣性幫她去穿,卻被江禦暮躲開了。
江連鏡一愣,繼而勉強笑道:“怎麼,過意不去了?小時候我這樣伺候了你多少回啊?連小妹都說我像你的丫鬟呢。”
江禦暮輕笑一聲:“大了畢竟不一樣。”
江連鏡張了張口,好像說什麼都不合适,隻能垂眸應一聲:“哦。”
他把鞋放在地上,站起身欲往外走,卻因站得太急,腦袋有些發暈,眼前花白一瞬,扶着牆緩了緩才恢複如常。
再睜眼時,江禦暮把一塊玉佩遞到了他面前,是甯問歸的玉佩。
“勞煩你去一趟他下榻的客棧,讓他今晚悄悄來江府見我。”江禦暮說完想了想,又補充道,“路上若遇到熟人瞎打聽,你就告訴他們,你是專程去替我歸還玉佩的。”
江連鏡收起玉佩,半玩笑半認真道:“不拿我當丫鬟,改當傳話小厮了?”
江禦暮抱着臂,微微揚起下巴:“怎麼,不樂意?”
江連鏡對上她略帶倦意的雙眼,哪裡還忍心講出别的話,唯有一句:“樂意。”
樂意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