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在仲春院的第三年,終于得了老夫人的一個正眼。
老太太和喻清莜很像,是一個增強版的喻傲傲,批評起人來,也是從不留情面。
秋月不知道,她怎麼突然又願意教導自己了,隻能一邊受着李婆婆的罵,一邊受着老夫人的罵,艱難地在藥房裡打轉。
她想念教她武功的孟師傅。
嗚嗚嗚相比起來,孟師傅是多麼的溫柔和善啊!
喻家的人,都不知道什麼叫鼓勵式教育!她的心靈受到了很大的傷害。
到了第五年,秋月看遍了藥房的所有醫書,不僅熟知了各種藥材的特性、用途、處理方式等等,也能照着藥方,做出上等的藥品了。
但這依舊沒有改變她挨罵的日常。
因為她雖然在煉藥一途很有天賦,但是在治人、用毒這兩方面實在是慘不忍睹。
她害怕過于血腥猙獰的傷口,不忍心用小動物做實驗,嫌棄很多病症的髒污……
總之,又怕又嫌又同情心泛濫。
老夫人對她又氣又惱又恨鐵不成鋼。
“你當初在醉晚樓,眼也不眨地毒死了十幾名匪徒,現在隻是讓你處理一個刀斧砍傷,你怕什麼?”
“殺人都不怕,傷口有什麼好怕的?”
老夫人在醫館的裡間日常訓徒弟。
這裡是喻家開辦的醫藥堂,當初開辦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喻清莜學醫時有病症可以練手。
如今秋月也和當初的喻清莜一樣,打扮成一個藥童的模樣,在醫館實習。
平常都是坐診的大夫在帶她,老夫人和李婆婆偶爾會過來監督實習情況。
她倆到來的日子,就是秋月挨罵的日子。
秋月小聲地辯解道:“我當時隻是把藥瓶扔出去,沒有看到匪徒的死狀。”
“可是外面那位被斧頭砍傷的病人,傷口深可見骨,皮肉外翻,太吓人了。”
老夫人對秋月這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很是嫌棄,說道:“清莜十歲的時候,就能獨自處理這樣的傷口。有的病人剛送到醫館門口就咽氣了的,她也能眼不眨地再搶救搶救。”
都咽氣了還怎麼救?大羅金仙來了也救不了,怕是在查看死因和緻命傷吧。
秋月對老夫人拉一個踩一個的教學方式很不認同。
個體是有差異性的嘛。
喻清莜本來就是少年天才的設定,拿這樣的天才做例子,不是在對她進行降維打擊嗎?
哎!
可惜老夫人沒學過教育心理學,也沒考過教師資格證,不懂得照顧學生的心理健康。
李婆婆也不懂。
秋月那些先進的教育理念說出來,根本無人捧場。
老夫人繼續罵道:“你學那麼多東西,用不到人身上,學得再好也是白費。”
“你藥煉得再好,也隻是一個隻會照方抓藥的藥童。”
“不親手診治病人,你怎麼對症下藥?怎麼開出新的處方?”
秋月無法辯駁,又實在突破不了心理障礙,隻能低頭做鹌鹑。
老夫人看到她這副樣子就來氣,看着是在乖乖聽訓,不頂嘴不狡辯,其實頭生反骨,主意大着呢!
任你說破了嘴皮子,隻要她不願意,轉頭就開始陽奉陰違。
其實若單純隻論藥理一途,秋月不僅天賦佳,而且很刻苦。
你讓她背多少藥學典籍,她都能背出來,讓她做出什麼藥,她也能很快調配出來。
如果不遇到什麼新的病症,她照着前人的醫治方式,也能治得有模有樣。
但有什麼人,是按照醫書生病的呢?
就是同一種疾病,生在不同的人身上,醫治的方式也是不同的。
如果秋月天性蠢笨,教無可教也就罷了。
但僅僅是因為克服不了心理障礙,就放棄再進一步,未免也太可惜了。
在老夫人這裡,她的徒弟,要學就必須要學到潛力的盡頭,隻學一半算怎麼回事?還不如一開始就不學。
老夫人不懂得什麼教育心理學,但是她懂得以毒攻毒。
為了給秋月做脫敏訓練,她把秋月趕去了大廚房做活,吩咐了凡是宰殺牲畜的事情,都交給秋月來做。
秋月:“……”
您有沒有想過,殺豬宰羊不僅是一件血腥的事情,也是一件極耗體力的事情?
如果不是自己有在偷偷練武,那麼她在廚房的這段日子,即使不被吓死,也會被累死的!
無數的例子證明,人的适應能力是非常可怕的。
秋月這個向來遠庖廚的“君子”,在廚房待了一年之後,就成為了一名冷漠無情的牲畜殺手,以及……解剖手。
她本就會舞刀弄劍,廚房分肉切菜這個活,簡直是給她量身定做的。
她如今,是廚房食材們最怕的活閻王,能眼都不眨地從窩棚裡揪出一隻鴨子,一刀抹脖,再熟練地拔毛宰塊。
片起肉片來,更是爐火純青,掌勺廚娘要求一指寬絕不片出兩指寬,要求厚厚的薄片,絕不切成薄薄的厚片。
隻是她偶爾也會看着窗外的夕陽,懷念一下自己逝去的天真歲月——從前,她是多麼儒雅斯文的淑女啊!
懷念完了,又埋頭繼續“哚哚哚”地切肉。
喻清莜聽聞她被趕去廚房當差,原本還有些擔心她在廚房過得不好,可等到親眼看她遊刃有餘地,料理了一隻六七十斤的山羊之後,就再也不擔心了。
喻清莜看看被完整地剝離在一旁的羊皮,再看看把手中的刀舞出殘影的秋月,腦海中瞬間出現了一個詞“庖丁解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