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從東宮回來?”
顧西瑗還沒張口,顧骁扭過臉打量她一番,完全不像剛挨過打的樣子,揚唇很欠打地嘲笑她:
“姐,你真的超愛。”
顧西瑗:??我柳條兒呢?
*
晚些時候,滾燙的夕色落盡了,殘一線金輝,照進祠堂深處。
顧骁獨自跪在祠堂中,周遭安安靜靜,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有人進了祠堂。
一隻食盒放在地上,雪青色裙袍垂下一角,來人一頭烏墨長發流散,膚白唇紅,一樣樣端出晚膳擺好,又順手放下一隻系着绯紅璎珞的白瓷藥罐。
顧骁靜靜打量對方,道了聲“多謝”。
女子也未應,提起空食盒準備離開,腳步輕飄飄來去如幽魂。
“你就是‘阿薯’?”
雪青色長裙的女子身姿亭亭,側過頭,目光落在這抓住他袖擺的手指上。
顧骁揚唇,眸中卻無笑意:“聽說長姐身邊多了一位得力的女婢,久仰大名了。”
阿薯莞爾,不動聲色從他手裡抽回袖子:“少爺消息靈通。”
“我還聽說,此番禦苑行刺,太子的行程提前洩露,才導緻賊人有機可乘,在瓊林禦苑設下了埋伏。”
“雖說得到消息的渠道衆多,但最早最安全無誤的,一處是東宮,另一處……便是我顧家府中。若有内鬼,藏在這兩處概率最高。”
顧骁似笑非笑:“敢問姑娘,是何時來到府中的?”
阿薯一頓,如實答了。
顧骁又問:“姑娘姿容絕色,無論走哪一條路,都好過在長姐院裡做個伺候人的婢女。為何執意留在此處呢?”
“……少爺這話何意?”
“随便聊聊,别緊張嘛。”
“……”
……
暮色降下,府中燈籠接連亮起,夜風卷起墨發和裙袍,殷明垠提着一盞燈走出祠堂。
回頭望了一眼,燈火通明的木制建築中火燭成排,顧氏宗廟牌位前跪着少年,他身後拉出長長的影子,融入無邊際的暮色中。
顧家三少爺聰明絕頂,實非池中之物。
難怪顧大将軍逼着其讀書科考,不允這般才華凋零于戰場黃沙之中。
“月清閣風雅,做不出當街拽人的醜事,那日門前拖拽人的鸨母,根本不是閣中之人。”
燭焰撲朔,顧骁一雙眼銳利如鷹。
“長姐赴約那日,她的車駕剛出發不久,你便以替大小姐采買為由出府,整整一日未歸。回來的時間也僅早她半步,很難說是巧合。”
夜風刮過,靈位前一排燭光跳動,照亮了女子深不見底的眸色。
她端坐在蒲團上,理了理雪青色的袖擺,姿态優雅:“這隻是小少爺的揣測。”
顧骁輕笑:“你當我将軍府是何地?便是來去無影的江湖高手,也難在我父親眼皮底下出入。”
“殿下縱然習得一些功夫,又頗擅些計謀,卻總會留下蛛絲馬迹。”
“她”整理袖擺的手指一頓,骨節曲起,抵入掌心。
“豈知你的身份與盤算,不在他預料之中?”
“不揭穿隻有一個理由,那就是爹爹有心庇護于你。若你真有本事鬥倒東宮那位,對我将軍府、朝堂與天下百姓,皆是變數,焉知禍福?”
殷明垠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三少爺說話直白,就不怕惹禍上身?”
顧骁勾唇,壓低了聲:“殿下可知,我與父兄最大的區别?”
“爹爹他勇冠三軍,但謹慎過度,看破不說破,也因此故步自封。就算他期望你赢,明面上也不敢給你任何支持。”
“大哥英武卻有勇無謀,怕是連你的身份都看不穿,且不說他。”
殷明垠:……
顧骁正色道:“但我不同。我此番回京,已決心棄文從武,時局如此,已是生死存亡之際,聖賢書阻不了長姐的婚約,更護不住我将軍府一脈榮辱。”
“儲君不仁,當廢而立賢。爹爹當年的想法與我不謀而合,他選擇了皇後嫡子、皇長子殷明意,可惜所托非人,對方過于仁慈心軟,慘死于太子之手……”
“而我,想選擇你。”
他站起身,跪久了身形略為不穩,向蒲團上雪青色裙袍的皇子鄭重行了一禮:“将軍府三子顧骁,願助六殿下奪得大業。”
“但求他日登基,護蒼生安泰,肅朝堂沉疴,佑我将軍府長青,解除長姐婚約、還她一生自由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