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阿岫覺着那不能算是什麼塾，她跟着師父在這裡生活了這樣久，也了解一些人間的規矩了。

在她的印象裡，讀書的地方應當是明亮的溫暖的，至少不是随意一個樹下，幾個人盤腿坐着，被風吹得頭發都亂七八糟的。

但樹下的青年卻是十分認真，或許是察覺人來，他站起來，朝他們道：“你也是來學識字的嗎？”

那樣堅定的目光，有些像師父，可當下的師父竟然别開了臉，未敢與那人對視，隻是微微點了頭，輕應了聲：“嗯。”

“快來吧！我們剛開始沒多久。”青年笑着歡迎，又指揮着圍坐在跟前的人，“來來，騰騰位置。”

圍坐着的人沒有不願意的，立即熱情地都将位置讓出來。

謝浮岚看他們一眼，緩緩走過去，坐在其中。

“你叫什麼？”青年問。

“我……”他不願說，怕人知曉他的過去，隻道，“我姓謝。”

青年并未追問。村裡的人為了好養活，取的名字大多不好聽，有人羞于提起，倒也是正常的。

“小謝，從前識過字嗎？”

“沒。”他搖頭。

“無妨，也剛好，大家都沒學過，如此倒也可以一同學習，一同進步，開始吧。”

青年拿起木棍，繼續在地上邊寫寫畫畫邊講解，謝浮岚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很快和身旁的幾個人一起融入其中。

阿岫也盯着青年看，忍不住喃喃一聲：“我還以為這世上隻有師父這樣好呢，原來天底下還有别的人也這樣好。”

【嗯，師父的确不算好，也沒什麼特别之處。】觀塵心裡酸溜溜的。

阿岫撐着腦袋，忍不住低笑：“師父要是知曉我這樣說别人好，肯定又會打翻醋壇子，要和我這樣那樣。”

【阿岫！】觀塵心中低斥一聲，又忍不住羞愧。他的确是阿岫說的那樣，極愛吃味，極其小心眼。

“不過，我還是隻喜歡師父。”阿岫湊去謝浮岚耳旁，“也不知道師父能不能聽得見，我喜歡師父，不僅僅是因師父人好啊，還因師父就是師父。”

觀塵心裡升起一股暖流，但謝浮岚卻是極其認真，偶爾還要跟講字的青年請教些問題。

她聽不見，撐着腦袋看着天，笑着重複：“小謝，小謝。”

夕陽西下，青年看一眼天邊，笑着道：“天不早了，諸位回吧，明早定還有農活要做，明日下午我們再來此處接着講。”

謝浮岚點點頭，和幾個同村人一起朝青年道了謝，各自散開。

臨近冬日，天黑得早，回到小院時，天已黑了。他往裡看了一圈，沒尋到老者的身影，便去廚房弄了些吃的，先進屋睡了。

清晨，兩人對弈完，他照例問：“今日要做些什麼？”

沒待老頭說話，他又道：“下午還要去識字，若有事，隻能上午完成。”

“無礙，現下沒什麼要緊的事了，你自己安排便好。”

“是。”謝浮岚砍完柴，掐完菜，曬完被子，吃完飯，看着時辰差不多了，又往村中的大柳樹處去。

其實青年教的都是些最簡單的字，阿岫聽着覺得挺無趣的，但對謝浮岚和村裡的人來說，這是他們唯一能識字的機會了，既然來了，便不能放過。

阿岫靠在柳樹邊，昏昏欲睡，一會兒就沒意思了，等醒來時，謝浮岚已經不見了。

“謝浮岚！謝浮岚！居然不等我！”她氣鼓鼓地飛回小院中，卻見他坐在院裡，對着月光，拿着木棍在地上練習白日裡學過的字。

她氣一下消了，坐在他身旁，盯着地上的字，歎了口氣：“還好天底下還有師祖老頭和那個教書青年這樣的人，否則我的浮岚不知道還在哪裡吃苦呢。”

夜深了，謝浮岚終于放下木棍回房睡覺。

他睡得比先前安穩多了，眉頭不再緊皺着，也沒再流過淚，卻仍舊緊緊抱着阿岫。阿岫很喜歡被他這樣抱着，每次都要看他好一會兒，才會和他一起睡去。

寒來暑往，教人識字的青年離去，他遠遠送了一程，心中有些空落落的，盯着棋盤看了半晌，遲遲沒有落子。

“浮岚，在想什麼？”老頭問。

“沒什麼。”謝浮岚停頓一會兒，又道，“師父覺得我以後該做什麼好？”

老頭擡了擡眉，笑着道：“你既肯叫我一聲師父了，不該随我一同修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