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精傷心了，團成一團在段匆肩膀上蹦跶，她們都相處這麼久了，她卻還是不信妖怪也有好的。草精道：“你瞧人間的凡人，也有黑心的，也有自私的，也有陰險惡毒的，也有見利忘義的，你為什麼不說他們壞，總是覺得我們妖怪生來就壞呀？”

段匆有些不好意思，小草精是真的天真可愛啊，可是，她還是将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因為自小到大，師父都是這樣教我們的。”

蘇有容、周浮生、甯芙，天門宗的弟子們，也都點了點頭。

二十多年，從來都被教導，妖怪就是壞的，見到就要格殺勿論，在他們心中，對此已經尊如天條、深信不疑。

能提出質疑，已經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

陳道心看着這群年輕人殷切而疑惑的眼神，想起好友孟宥，死前最後一刻，他流着淚說他錯了，想起自己這幾十年降妖除魔，落得無數傷痕，妖怪從不手下留情。可是，千言萬語激蕩在心頭，最後他說：“不。”

人與妖的仇怨已經愈演愈烈，甚至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但，人與妖，生來就該互相屠殺嗎？

陳道心道：“……不。”

“我一直以為捉妖師的使命是殺妖，殺盡天底下所有的妖，便就是曆來捉妖師所憧憬的人間太平了。但漸漸的我想，或許捉妖師的使命，是化解人與妖的隔閡。我已經老了，但你們正當年輕，希望終有一天，這一幕，能夠在你們手中實現。”

段匆隻覺得有種什麼陰霾被一掃而開，她心頭豁然開朗，壯志滿懷道：“好！前輩！”

今時不同往時月，一代新人換舊人。

陳道心點頭，轉身，微微一笑。

參商山下已經重新熱鬧、人來人往起來。

他向小二要了一瓶桂花釀，快意痛飲，大醉一場。

可是卻也奇。

明明這酒入口回甘，綿遠悠長，和許多年前一般無二。

卻又總歸覺得……像是少了點什麼。

天門宗的弟子，也該回山上去了。

不知為何，段匆竟一時有些不舍，她對李刻青道：“我們走了。”

“唔。”李刻青道：“一起吧。”

啊？？？段匆懵了。

卻見李刻青笑吟吟道：“我家在山下五公裡開外，與諸位可以同行一段。”

哦，差點忘了，他的身份還沒有揭開呢，在衆人眼中，他仍是李刻青，而非住在參商山的貓妖。

段匆壓下心頭那點沒由來的失落，點了點頭。

蘇有容停在原地不動。

大家轉身，紛紛道：“師姐，該下山了。”

卻見蘇有容面色有異，搖了搖頭。

“師姐，你……”

“還記得，我是十六歲才來到天門宗嗎？”蘇有容道。

“記得啊，怎麼了？”

“那還記得，我是為何而來的嗎？”

當然記得了，不是聽說師姐本出生一個捉妖世家，家人被一隻狐妖報複殺死，她才上山學法術、立志斬妖魔嗎？唉，等等——狐妖？！

塵緣鏡中那隻身着華服的狐妖！就是他将一切真相告訴了金吾術，又設下計謀殺死了謝仇和孟天師師徒兩個！

段匆驚的久久不能回神：“師姐，鏡中那隻狐妖……”

蘇有容苦笑：“不錯，是同一隻。”

當年她家人殺死這隻狐妖的心愛之妖，于是被狐妖記恨，終于在蟄伏十多年後，找到機會，設下陷阱，殺了她滿門。而她，因自小心思純善，不喜打打殺殺，從未修煉過法術，也從來對捉妖不感興趣，所以才被狐妖冷笑着踢了一腳，卻沒殺死她。

那隻狐妖報了仇後便銷聲匿迹，沒想到，十多年了，他還沒放下。

将他的仇恨，重演在了狼妖身上。

他就是不讓所有人好過。

一陣風吹來，蘇有容的衣角翻飛，她抱着劍，整個人如一片溫潤堅韌的白瓷，浮出淡淡的平和的笑意，道：“我和他的恩怨，也該有個了結了。”

“師姐……”

“你們先回天門宗吧，我去人間找他。放心，我不會如狼妖一般。”

縱使不舍，大家也隻能答應了。

到了山下時正逢夜晚，周遭張燈結彩，美輪美奂，大家這才一想：今夜，就正是元宵佳節啊！

周浮生咳了兩聲，道：“大家久居山上，也沒見過這人間元宵盛況吧？今日大師兄我就做主，讓大家痛痛快快的玩個兩天，再回宗門！”

這人總算說了句大家愛聽的，大家紛紛拍手道：“好！”“好！”

元宵佳節，該去幹什麼呢？段匆一邊新奇，一邊有些沒頭沒腦、不知從哪裡下手。

忽見大師兄十分樂呵的朝自己走來：“小師妹？”

呃，段匆道：“大師兄你還是叫我段匆吧。”這語氣黏糊糊的，聽得人怪不舒服。

“不知道去哪裡好是不是？人間我熟啊，不如就讓大師兄帶你玩吧。”周浮生眼皮一垂，眼裡閃過輕浮油滑的光芒，沒皮沒骨的就要靠在她肩上。

段匆有點想拒絕，但又不好拂了大師兄的面子，正發愁呢，忽聞淡淡的杏花香飄來。

她眼前一亮。

擡頭，果然看到李刻青搖着折扇，笑容惬意，道：“不是說好去放花燈的嗎？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