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無人,隻有癱瘓在床的黃父,從喉嚨中發出嗬嗬的怒響,雙眼圓睜的快要裂開……最後,在無力的絕望中咬舌自盡。
“所以,你往深山走,是因為你也……擁有過一個孩子,你也曾經是一個母親。”楚歡一時手足無措,單純的大眼睛中出現驚惶之色。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我還以為你和那妖怪有勾結……”
黃子衿木然的表情終于裂開一道縫隙,沒有焦點的眼睛眨了眨,淚水緩緩流下:“爹娘不在了,所愛之人不在了,我的孩子……也不在了……”
要孤注一擲的揭穿他、報複他嗎?一個未婚先孕的女子,她的清白不允許她這樣做。
隻能死。
唯有死。
“好消息!好消息!”此時,山下忽有一個人滿臉喜色、氣喘籲籲的舉着一串骨風鈴跑上來。正是公冶侯。
他激動的一張蒼白的臉都紅了:“我捉到鬼了!骨風鈴不再響了!大家以後再也不用怕了!”
“什麼?”“這又是怎麼回事……”
“真有鬼?”
“可作惡的不是娑羅樹妖嗎?”
的确是娑羅樹妖,這世上并沒有鬼。不過,人死之後,是有魂魄的。
鐘樂望着那些哭泣的孩子們,悲憫的道:“是他們的父母。”
“那些人為娑羅樹妖所害,死後留下魂魄。因害怕許多年後,娑羅樹妖再次對他們的兒女下手,所以他們不願入轉世輪回,将他們的魂魄強留在了世上。可是,魂魄與活人畢竟已陰陽兩隔,所以雖然他們一次又一次穿過他們家的院門,用盡全力的試圖警告他們的孩子,可是,那隻能是一場徒勞。”
“然後這時,公冶帶來了骨風鈴。”
骨風鈴甫一挂上,便立馬發出急促的的聲響。風鈴的聲音本是清脆動聽的,可當它毫無節奏、瘋狂響個不停時,聽在任何人耳中,都會覺得不安、覺得它象征着兇兆。
這就是所謂的,“鬼”。
而當娑羅樹妖被除去,那些愛子心切的父母知道自己的孩子不會再有危險,執念散去,魂魄,便也不再彌留、開始轉往下一世了。
骨風鈴,當然也就不再響動。
“爹——娘——”
這些小小的孩子們聞此,悲傷的嚎啕大哭起來。一個個稚嫩的臉頰哭的通紅,淚水如金豆一樣顆顆砸落在地。
“你們别走!”
“娘,小寶以後再也不會惹你生氣了,你等等小寶……”
“爹!爹!我還給你端洗腳水啊!爹!”
“别走……”
“這是……”公冶侯驚呼了一聲——
他手中的骨風鈴,忽然重新響動起來。隻是這次,不再像上次一樣急促、煩躁、瘋狂、聲嘶力竭,而是輕輕的、溫柔的、釋然的。清脆的風鈴聲緩緩響起,仿佛往日笑眼彎彎的爹娘重新出現在孩子們的身側,微笑着,慈愛的叮囑他們最後一句話。
“天冷時,别忘添衣……飯前飯後,勿忘洗手……爹娘雖不在身邊,可是爹娘将永生永世的愛着你們……”
“一定,要好好長大。”
風鈴聲止,一陣微風輕輕吹拂過孩子們的臉頰。
三月鳥鳴,春光明媚。
娑羅村,又變成了它最初的樣子。
鐘樂、楚歡、公冶侯三人得到了村民們的熱情款待。一連數日被大家哄搶着拉到自己家去吃飯,并将多年積攢下來的銀錢死活塞進他們手中,且不停的問還能為他們做些什麼事才足夠報答……
楚歡和公冶侯來此處,純粹是因一顆滿懷熱血的正義之心,别無所求。而鐘樂眨了眨眼,問村子裡是否有鐵匠。
娑羅村中那位身材結實、滿臉忠厚老實的劉鐵匠立馬站出來,問鐘樂有什麼需要幫忙,鐘樂笑吟吟的說道:“我想要一把劍。”
好!一把劍!
劉鐵匠二話不說應承下來。
又問,她想要什麼樣形、尺寸、以及劍身上要镂刻何種花紋。
鐘樂對此毫無要求:“最簡單的就可以。”
她要是提具體的要求,劉鐵匠還覺得好辦一些。
但她隻說“最簡單”,劉鐵匠反而犯了愁。
當然不能最簡單了,這可是他們村的救命恩人!可是,如何才是能夠讓她最喜歡的“最簡單”呢?
劉鐵匠日思夜想,愁的飯也吃不香、覺也睡不好,幾天下來,整個人瘦了一圈。
最後,他幹脆大門一合——閉關了!
等到劉鐵匠半月之後出關,他雙手中,捧着一把通體漆黑的長劍。看起來雖普通,卻其實,十分的不普通。這把劍劍身、劍柄的尺寸都專為鐘樂量身打造,分毫不差。而材質,是他珍藏多年、沒舍得用的玄鐵,據說削鐵如泥。
并且,在鍛劍之時,他還往其中融入了一顆“火樹銀花”寶石。
娑羅村往南九千裡,就是赫赫有名的白帝城。這白帝城之所以出名,其一,就是它盛産各種名貴稀有的寶石。
而這“火樹銀花”,則更是名貴中的名貴、稀有中的稀有,百年才出此一顆。
據說,白帝城主曾心愛這“火樹銀花”、心愛到夜晚睡覺都要将它放在枕頭邊的地步。
隻可惜後來,妖物勢大,逐漸超出凡人之上。白帝城雖盡力與群妖一戰,但終究,不敵妖物。
白帝城戰敗後,群妖狂歡,在城中進行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屠殺。這場屠殺,整整持續了九天九夜,白帝城百姓的鮮血,染紅了方圓百十裡的草木,染紅了方圓千百裡的河流……
這,便是第二樁讓白帝城聞名天下的事了。
群魔亂舞,詭象疊生,大廈将傾,亂世将至……
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還是說回這“火樹銀花”,自白帝城被妖怪們占領,那些粗鄙的妖物們,并不能理解與欣賞這些寶石的美麗,而是将它們當做普通的石塊,大把大把的揣進兜裡,四處掉落,無人珍惜。
而劉鐵匠在機緣巧合之下得到這塊“火樹銀花”,并因感念白帝城主面對妖物時不畏不懼、甯死不降的風采,而将它妥帖珍藏起來,則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火樹銀花”單看時,煥發出的是這世界上最瑰麗、最流光溢彩的橘色光華。
而此時它被融入了這把劍中,隻見在陽光下,烏黑發亮的劍身之上,泛出淡淡的、溫潤的光澤,卻又不失作為劍本身的肅殺與壓迫之氣。
鐘樂接過劍,笑眼彎彎:“好劍,好劍!”
而此時,三人在娑羅村已經逗留多時,也該告别辭去了。
可走出幾步,楚歡卻忽地一皺眉頭,道:“我們好像還漏了一隻妖。”
鐘樂眯了眯眼:“咦,果真。”
話音落下的刹那,手中長劍盤旋飛出,轉了一個圈子後又回到她手中。
鮮血彙聚成珠,自劍尖滴滴落下。公冶侯呆了一呆,不由升起幾分喜色,贊道:“果、果真,是一把好劍。”
三人衣袂飛揚,迎風遠去。
身後,一個圓圓的東西骨碌碌滾了很久,最後,掉落到了一條臭水溝裡。
那是王公豹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