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公冶侯道:“我想起了你曾将尋烏鎮人的怨氣化為法力。既怨氣能夠化為法力,為人所用,那,怨氣又何嘗不能做成傀儡,為我所用呢?”
——她取之為用的怨氣,她的傀儡之術,被公冶侯結合起來,用三場屠殺所積累的怨氣,做出了一個天底下最強大的傀儡。
那,便是混沌。
“真的,鐘樂,我該好好謝謝你。若沒有你的所為,我怎麼可能得到啟發呢?而且,若沒有你引發的後兩次屠殺,怨氣又怎麼可能那麼濃,混沌又怎麼可能那麼強大呢?自然,我是一個知恩圖報之人,我既能造出混沌,那麼,就不必再殺你了。于是,我放過了你,讓你和貓妖回到了蓬萊島。”
“然後,我用了七年的時間,真正造出了混沌。”
當時,無人知混沌從何而來,也無人知混沌到底是什麼東西。它實在太強大了,而且,沒人能殺得死它。于是,隻能任一條又一條的生命被它所吞噬。
“對了,你知道,混沌是如何進行屠殺的嗎?”公冶侯将兩指放在脖子上,輕輕抹過,笑吟吟道:“就這樣。它吞噬人頭。有沒有覺得,這樣的屠殺方式很熟悉?”
段匆的臉色漸漸蒼白,渾身好像泡進刺骨的冷水裡。
這時,她的手忽然被一隻溫暖的手牽住,段匆怔怔擡起頭,看到貓妖站在她身邊。
“你沒有做錯什麼。”他柔聲說。
淡淡的杏花香包圍在身側,讓她有種熟悉的安心感。段匆按捺下心頭那些不安,勉強笑了笑,點點頭。
“自然,你是沒有做錯的。”公冶侯笑道:“反正我可是很感謝你呢,混沌之所以那麼強大,除了那三場屠殺積累的怨氣,還有一個人的怨氣。那便是這世上最強天師,鐘樂的怨氣。”
段匆猛地一僵。盡管貓妖握着她的手,她還是如落冰窟。
“你苦求和平,失敗之後,他們劃破你的臉,削去你手指的骨肉,割去你的……”公冶侯微微一笑,“他們給了你無盡的侮辱與永恒的傷口。鐘樂,你從未說過你恨他們,甚至七年之後,你得知混沌的存在,不惜犧牲自己,也要封印混沌,救了他們。”
“可是,鐘樂,你真的沒有恨過嗎?”
段匆說不出話來。公冶侯微笑道:“恨過。”
“并且,那恨意龐大滔天,我敢肯定,有那麼一個瞬間,你一定想殺盡這世上所有的人。他們虛僞可怕,道貌岸然,你為他們花盡一切心血,可他們卻輕易的碾碎你的自尊與驕傲,他們将你踩落神壇,将你踏在腳底,讓你受盡唾罵,讓你不得翻身。你散發出的怨氣,也在那一日混在白帝城屠殺的怨氣之中,并且,這怨氣比其中任何一股怨氣都要龐大。所以,我由這怨氣做出來的傀儡,其殺人的方式,和你一模一樣。”
“所以你看,當年你封印的混沌,幾乎所有,都是由你所給予。沒有你,就沒有它,本是同根生,又相煎何太急呢?”
“閉嘴!”段匆忍不住的吼了出來。
閉嘴!閉嘴!閉嘴!
“第一隻混沌被封印,所以,你又造出了第二隻混沌。”李刻青緊了緊握着段匆的手,溫柔的看了她一眼,繼而,嘲道:“這期間,隔了一千三百年。公冶侯,能夠為你所用的怨氣,已經越來越少了,你搜集怨氣,也越發的不容易了。”
“那又如何?不過區區一千三百年,我等得起。況且,這一千三百年,你以為我就隻做了一件事嗎?”
天門宗的山門外忽地出現一陣嘈雜而混亂的腳步聲,與此同時,一隻隻傳音靈蝶四下紛飛,繼續禀告着各地的暴亂。看來,這就是這公冶侯多年來所做的事之一了。
他煽動了所有對人妖二族心懷怨恨之人、想要毀滅一切之人。方才,天際中的煙花就是他們的信号。
小弟子們尚還稚嫩,無法抵禦那些人與妖。很快,他們就來到了這裡,将他們圍了個水洩不通。
段匆掃了周圍一圈:“我體内有貓妖七瓣妖丹的事,是你告訴重明的?”
公冶侯微笑:“不錯。并且,妖帝之子宣離,你或許猜測是那隻黑色的小妖救了他,但其實,是我救了他。當年你本讓衡陽殺了他,但衡陽仇恨妖物,覺得與其殺了他,不如折磨他,于是,他被生生折磨了近六百年,這時,我遇到那隻黑色小妖,做她個順水人情,将他救了出來。”
“不過,我本以為他恨你,一定會殺了你,卻沒料到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沒能殺了你,隻殺了他自己。”
“為什麼?究竟為什麼?”段匆臉上似有淡淡的悲傷。
“你口口聲聲,說你愛人,也愛妖,可你最終的目的卻是将一切都毀滅。但是,愛一個東西,不是應該好好的将它保護嗎?如果你愛他們,你就不應該在當日設下死陣,不應該讓兩族重新仇殺,如果你愛他們,你就不應該制造出混沌,不應該讓它吞噬一顆又一顆頭顱。你真的……愛他們嗎?恐怕,你一直都在恨,你被他們欺辱,失去你的父母,失去你的眼睛,你恨透了他們。”
“不。”公冶侯一臉的笃定與毫不動搖。
“不過是一隻眼睛,沒了又如何?這于我,不過是無關緊要的滄海一粟。我很清楚,我愛他們,而正是因為愛他們,所以忍受不了他們彼此之間的仇恨,忍受不了他們互相屠殺,忍受不了他們算計、背叛,忍受不了他們在危難的夾縫中苦苦求生,忍受不了他們得到又失去,忍受不了他們渺小一生、悲苦一生。我愛他們,可我越愛,就越是失望。這片大地,太肮髒了,太黑暗了,所以,我要結束這一切。我要這片大地重新變成白茫茫的、幹淨的一片。那時候,一切都那麼純粹,一切都是它最初的樣子,不好嗎?”
“天師,其實你我所求,是一樣的東西,”公冶侯伸出一隻手,“何不與我一起?”
參商瘋狂的呼嘯着朝公冶侯飛去,肅殺之氣似乎要斬斷一切。
但……
公冶侯微微一笑,打個響指,霎時撐開一道流光溢彩的結界。很輕易的,便阻擋住了參商劍。
“天師,你以為,如今還是一千多年前嗎?”
“衡陽知曉水月鏡,在第三場屠殺當日,暗自抽走你一縷魂魄,才讓你有了再次活過來的可能。可是畢竟,一縷殘魂,修煉一生,也注定微弱無能。”
段匆一時百感交集。
她曾想過,或許是衡陽抽了她的一縷魂,但是,那時她太恨衡陽了,她堅定的認為,七殺陣是衡陽所設。
衡陽以為當日的七殺陣隻會殺妖,他有私心,并未告知,但他的确,不算是一個小人。
隻是滄海桑田,衡陽已經死去一千多年了。
“天師,過來吧。我們都一樣愛這世間,隻是,你的愛用錯了方式,何不與我一道,換一種方式來愛呢?”
“我曾經所作所為,或許,我已經分不出對錯了。”段匆冷冷的看着公冶侯,“但我知道,今日殺了你,一定會是個正确的決定。”
李刻青微微側目,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