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媽說:“那你就往下找啊!你非找那天上的月亮啊,那月亮是屬于你的嗎?能本分跟你過日子的你不找,非找個公主在家裡養着你又養不住,混到這麼大歲數了你還孤家寡人一個。你再有錢,你一個人躺你那空蕩蕩的大房子裡有啥意思啊。再說了,你這生活這麼混亂,你也不怕得啥病?”
方協文不吭聲。
方媽又說:“我現在都不敢在老家待着,一待着人家都問我,協文媽,協文離婚之後又找了沒,現在孩子幾個了?我都不知道怎麼跟人家說。早知道你這樣,還不如像你小姨家珉成似的,早早辍學混社會算了,人家現在日子過得有聲有色,老婆能幹,還兒女雙全。打小這街裡街坊就都說珉成比你活泛,将來一定混得比你好,我當時還不信……”
“媽,你不信嗎?”
方協文冷冷打斷他媽媽的喋喋不休。
玫瑰雙手撐在洗手盆邊緣,靜靜看着鏡子裡的自己,思緒卻一片混亂,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外面那對母子的對話上。
說實話,方媽今天說的這些話還挺讓她意外的,她原本以為她是來羞辱她的呢,結果人家的着力點壓根兒就沒放在她身上。
而且很多話,站在她的角度來看,也并不是全無道理。
“我,我當然……”
“從小到大,隻要我和珉成在一塊被人家拿來對比的時候,你有為我說過一句話嗎?”
即使隔着這麼遠的距離,還隔着一扇門,玫瑰都聽出了方協文聲音裡的顫抖,一種獨自走在冰冷的街頭天上又突降大雨的感覺襲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手裡沒有傘。
她忽地轉動門把手,從衛生間走了出去。
但方協文并沒有看她,依舊半低着頭自顧自說着。
她走到他身邊,貼着他坐了下來,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隻能以一種旁觀者的視角靜靜地看着他。
“小時候我們家和小姨家都和姥姥家住在一塊,珉成比我還大了兩歲,但是你們哪怕有一次在家族聚會上不拿我的老實和笨去襯托他的嗎?”
“有一次,我和珉成出去玩,他把我鎖在那個廢舊的石油桶裡了,你們找了我一宿,最後找到的時候,你們非但沒有說珉成一句,反而怪我太笨了,都不知道喊人。”
他頓了頓,問他媽媽:“你叫我怎麼喊,那個空間那麼小,我沒在裡面憋死就已經算我命大了!結果珉成隻說他是跟我捉迷藏中途回去吃飯把我忘了,你們就一句話都沒說。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小時候一直欺負我?”
方媽抹了抹眼角,喃喃地說:“那個時候你姨夫家條件比較好嘛……我和你幾個舅舅阿姨的,都得靠人家吃飯呢,能不捧着嗎?”
方協文點點頭:“沒錯,他有個有錢的爸爸,而我,連爸爸都沒有,隻能和你借住在姥姥家的房子裡,聽姥姥罵你沒出息找了個短命鬼還拖着我這個拖油瓶來占娘家的便宜,然後再說小姨怎麼怎麼是家族榮耀……”
“就因為這個,多少次舅舅請吃飯都隻叫珉成不叫我,連送水果都是挑好的給他家送完才輪得到我們,這些你都記得嗎?”
方媽隻是哭,并不搭茬。
“還有,小時候你從來都不給我買衣服,每次都要我穿珉成剩下的。”
方媽聽了立刻說道:“我的天就這麼件小事還值得你記這麼多年呐!那時候的小孩不都穿舊衣服長大的嗎?你跟珉成就差兩歲還都是男孩,你不撿他的衣服,你還要撿你表姐的衣服啊!”
“那你知不知道我倆在外面,他一心血來潮,就要我把衣服脫下來還給他!我真恨不得我出生就已經死了,恨不得我随便去哪裡流浪都不要再回這個家!”
方協文紅着眸子的樣子很吓人,玫瑰忍不住跟着共了情,眼淚一直在不停不停地落下來。
“然後你也沒有多愛我吧,每次你心情不順都要罵我怎麼不跟我爸一起去死,罵我拖累你過這種日子,羨慕小姨嫁得好什麼都不用做。”
“珉成結婚,女方要房要車要彩禮,你說珉成沒本事,說女方貪婪。等後來我結婚的時候,玫瑰一分錢的彩禮都沒要,我也沒見你對我多滿意,對她有多喜歡。”
“小初出生時候,你第一句話說的就是怎麼是個女孩,連我給孩子買好點的奶粉你都要叨叨幾句。等後來我離婚,我要你來□□我帶幾天孩子,你甯可在老家打麻将你都不來。現在看我這麼大歲數成不上家了,你又跳出來打着愛我的旗号勸我随便找個人結婚,早點像珉成似的兒女雙全。”
方協文長歎一口氣:“你到底是愛我,還是一輩子都在和小姨較勁啊?這次在北京接待人家,主要也是你想顯擺顯擺吧!”
方媽氣得又想動手,但被玫瑰攔住了:“阿姨,你冷靜。”
方協文又幽幽地說:“媽你是不是特恨我小姨命好,連帶着看不慣所有天生就命好的女孩啊?”
方媽冷哼一聲:“行,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從今往後我也不管你了,我就當我沒生你養你,就當我一輩子的心血都打了水漂算了。”
方協文笑,一邊笑眼淚還一邊從臉上落下來,說:“好。不管了好,那麼咱們就走吧,我一會兒就安排人送你回老家,有飛機坐飛機,沒飛機坐高鐵,實在不行我讓司機開車送你。”
他站起來從衣架上拿下外套,“走吧,人家玫瑰下午還上班呢,晚上回來還要帶孩子,咱能不打擾人家生活嗎?”
她媽這才着了急:“你要我今天就走?那你小姨他們明天誰接待啊?我要今天要是走了以後一輩子在老家都擡不起頭來了!”
方協文說:“嗯,你也可以跟他們說,你兒子在外地出車禍了,不知是死是活,你要過去看他。”
他說完就拉着他媽向外走去。
他媽一邊走還一邊嘟囔着:“呸呸呸,什麼出車禍,淨說一些不吉利的話!”
玫瑰也跟着他們走到了門口。
方協文這才回頭來對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那個笑容溫暖又苦澀,讓玫瑰的心如同浸滿了海水,沉重至極,難過至極。
她小心翼翼地問他:“方協文,你什麼時候回來?”
他隻答:“小初就辛苦你了。”
然後就幫她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