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三天過得很快,很多事情還沒來得及做,就到了分别的時刻。
回去的飛機上,玫瑰問方協文,往北京這邊的公司投簡曆的事情怎麼沒提前和她商量一下呢?
方協文不答,反将一雙從酒店拿過來的一次性拖鞋放到她腳下,“你要不換上這個?快三個小時呢,能舒服一點。”
玫瑰不放棄,繼續問道:“哎,坦誠說,你還真願意為了我放棄你的前程啊?”
方協文答:“哪有那麼誇張,人家那好歹也是國企,再說,工作不就是一個繼續學習的過程嗎?回頭還有别的機會呢。”
玫瑰的一顆心瞬時變成了棉花糖,甜絲絲的,很柔軟。
方協文又說:“你不用那麼大心理壓力,其實我回北京也不全是為了你,還為了以後方便回延邊看我媽。況且,誰又能保證我留在上海就一定能做出什麼成就呢,從哲學上說,世界是不斷地運動變化的,我們得以發展的眼光看問題。”
玫瑰有點意外:“你還懂哲學呢?”
“那我懂得可多了。”方協文故作驕傲地捏了捏她的臉,“你都不知道,我在你們家……”他頓了頓,自嘲一笑,“還跟你爸讨論了一翻《全球通史》呢。”
“天呐。”玫瑰瞪大了眼:“你膽子可真夠大的,我跟我哥還都不敢在老爺子面前班門弄斧呢!”
“所以說無知者無畏嘛。”
“那看來,我爸是真的很喜歡你了。”玫瑰聽他的話脫下短靴換上了拖鞋,腳趾果然放松了很多,然後她又想起另外一個問題:“哎,方協文,你幫我聞聞,我腳不臭吧,别回頭被人挂到網上去。”
方協文被她逗笑,差點被一口橙汁兒嗆死,咳嗽了半晌才停下來,臉都紅了。
玫瑰趕緊抽了張紙巾遞給他,“有那麼好笑?”
“放心,你香得很!”方協文接過紙巾覆住口鼻,隻留一雙深邃而清亮的眼眸在外面。
玫瑰看入了神,半晌,突然說了句:“謝謝你啊,方師兄。”
話一出口連她自己都下了一跳。
換做以前,她定會理所當然地認為情侶之間就應該凡事都把對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可現在,在經曆了那麼多事情以後,她已經逐漸明白,大多數人在做選擇的時候都是利己的,所謂的愛情在利益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眼前的傻子,這麼孤注一擲,把自己的全部都押在她黃亦玫一個人的身上,萬一哪天她退縮了,他要怎麼辦呢?
之前黃振華總說她對待愛情就像個賭徒,一上來就all in ,可今天和方協文一比,她覺得自己還算理性了,至少,她當初可沒想過為了那個男人放棄國内的一切去法國重新開始。
“謝什麼?”方協文露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低聲說道:“我說的實話而已,你就是很香嘛。”
“哎呀,你煩不煩!”玫瑰沒好氣地掐了他一下,然後也不搭理他,紅着臉把目光轉到舷窗外去了。
今天他們的艙位比較靠後,從她角度看出去,剛好可以看見飛機銀色的尾翼緩緩滑過波濤翻滾的無垠雲海。
隻是看了好一會兒,也不見景色有什麼變化,不禁讓她有點昏昏欲睡。
“給,戴上睡一覺,等睜開眼,就到上海了。”
方協文遞過來一個眼罩。
“嗯,我還真有點困了,昨晚沒怎麼睡好。”玫瑰從善如流地接過眼罩,覆住了雙眼,世界瞬時陷入昏暗。
眼罩帶着淡淡的薰衣草香,很好聞,很安神,剛好可以讓她忘掉很多事。
“别難過。”方協文攬她入懷,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安慰道:“等我們回了北京,你就能天天見到你爸媽了。”
“不是這個。”玫瑰調整了一下睡姿,咕哝了一句:“是蘇蘇,昨天本來聊得好好的,最後卻被一兩句話弄得不歡而散。”
方協文不解:“為什麼啊?”
玫瑰那邊卻沒了聲音。
他低頭去看,發現她已經睡着了。臉上覆着眼罩的她很安靜很乖,鼻梁高挺的優勢更加明顯,嘴唇微微開啟,看着很有點好親。
方協文立刻強迫自己也閉上了眼睛。
可睡了還沒一會兒,兩人就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廣播聲給吵醒了。原來是飛機遭遇了氣流,機組人員正在提醒乘客不要驚慌,保持坐姿,系好安全帶。
“别怕啊,我在。”方協文一邊安慰着玫瑰,一邊利落地用單手收起了兩個人的小桌闆。
“你也不要怕哦。”玫瑰往方協文的頸窩處蹭了蹭,語氣相當漫不經心:“坐飛機嘛,不遇到氣流倒稀奇了,我跟你說我上回去……”
可她的話還沒說完,飛機就失速一般急劇向下俯沖而去,失重感襲來,玫瑰吓得一把就扯下眼罩,下意識往舷窗外一瞥,就發現正大幅度上下擺動的機翼已經嚴重變形了!
這什麼情況啊!
“方協文!”
“老婆别動!”
兩人同時喊出聲來,下一秒,玫瑰就已經緊緊被方協文抱在了懷裡,頭部也被他用掌心溫柔護住了。
“别害怕,沒事的!有我在呢。”方協文極力穩着心神,不停地安慰着懷裡的玫瑰。
瞬間失重對心髒是一種巨大的考驗,很多人承受不住,直接尖叫出聲,機艙頓時陷入一片混亂,小孩子的哭聲震破耳膜,所有沒被固定的物品都不受控制地飛上了半空,又七零八落地落下,嘩啦聲一片。
廣播仍在重複着,機組人員的聲音隐隐帶着急切和驚慌:“請所有乘客立刻坐回到座位上,系好安全帶!”
可事情發生的實在太突然了,前排有個沒來得及系安全帶的乘客瞬間就被甩到了天花闆上,發出砰地一聲巨響,掉下來的過程又砸了好幾個人,現在整張臉都是血,半個身子剛好卡在方協文旁邊空座的椅子下面。
機艙于是亂成了一團麻,好多人都在哭喊,機組人員的指揮根本無濟于事。
玫瑰不敢擡頭,卻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吓得她頓時情緒崩潰哭出聲來:“方協文!發生什麼了?是有人出事了嗎?”
“有人沒系安全帶被甩飛了!”方協文的聲音也有點顫抖,但仍舊利落幫玫瑰做了個彎腰伏低的動作,讓她的上半身盡量貼近膝蓋,“放低重心,别擡頭,沒事的!”
然後才伸手去扯地上的那個人:“兄弟,你沒事吧?”
不遠處的空乘人員也解了安全帶沖了過來,一邊沖一邊朝那人喊着:“快抓住座椅!”
話音剛落飛機就回應似的又劇烈颠簸了一下,空乘人員隻好先蹲下身子固定好自己,眼見着一時半會也沖不過來了。
好在地下那人雖然看着頭破血流的,但意識還算清醒,關鍵時刻求生欲占了上風,聽見空工作人員的話立刻就……抱住了方協文的腳。
一直伏着身子的玫瑰視線剛好捕捉到這一幕,她怔了好幾秒才意識到腳底下那個血淋淋的東西是什麼,然後整個人就被無盡的恐懼吞噬了,連哭都哭不出來。
她原以為自己的心髒早已強大到無懼任何變故,可原來這世上還有很多事根本就不在她的承受能力之内,她還是需要從外界獲得安全感的。
她做不了孤島,幸好,此刻有他在身邊。
感受着後背上他掌心的溫度,聆聽着耳邊他絲毫不見慌亂的安慰聲,她真的好了很多。
“别怕啊,一會兒就好了。”
然後他竟然還有空關心了一下腳底下那個人,“兄弟,抓緊啊。”
情緒穩定得簡直可怕。
飛機上下颠簸了一會兒之後又開始極速下降,玫瑰判斷不出來這短短兩三分鐘他們到底下降了幾千英尺,隻是隐隐感覺的事情可能要糟糕。
飛機裡已經遍地狼藉,好多乘客不同程度地受傷,其中似乎還包括一個小朋友,因為她聽見孩子的媽媽一直在崩潰大哭。
“方協文,我們會死嗎?”玫瑰轉過頭去,看向和他一樣壓低身子将臉貼在膝蓋上的他。
兩人目光相對的那一刻,她的眼淚流就開始洶湧。很多思緒在腦子中亂成了一團,開始想家,想爸媽和哥哥,想他們的小出租屋,想丢丢,想和他有關的每一件甜蜜的小事……
不想死。
“不會的傻瓜,咱們的飛行員都是經過嚴格的專業訓練的,這點小颠簸不算什麼。我們還要一起活到一百歲呢。”
玫瑰吸了吸鼻子:“真的嗎?”
方協文說,“當然真的,你現在就可以想想下了飛機去吃什麼了。”
“可萬一呢?”
“如果真有萬一,我陪你一塊死,剛好可以照顧你。”
玫瑰哭得更厲害了,“對不起啊,如果不是去見我爸媽,你就不會遇到這樣的事了。”
方協文摸了摸她的頭發,勾了勾唇,“我不想聽這個,你就沒有點别的什麼想對我說嗎?”
飛機又一陣上下震顫,機艙内的恐慌氣氛似乎已經達到了臨界點,有的人已經開始心髒不舒服,一直在喊工作人員他需要救助。
玫瑰于是不再猶豫:“方協文我愛你。”
“我也愛你,并永遠愛你。”方協文笑意溫柔,“一會兒他們要是通知寫遺書我就不寫了,剛才那一句就是我最後想說的所有話了,隻說給你一個人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