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跟她一個社團的後輩,現在正在做兼職。她經常跟我提到你,既然你是學姐的朋友,那我就幫你算一卦好了。”
“真的假的……”
“不信你求證一下。”
我狐疑地給她拍了張照,發了條信息給香織,香織說确實有這麼個關系很好的後輩,我就姑且先放下對她的戒備了。
“不用了,我不太信這些。”
“不信也沒關系,反正你現在很閑吧?就當是可憐我這個打工的,我今天至少要接待完一位客人才能回去呢。”
“這是你家裡人還是什麼老闆的要求嗎?”
“差不多。”
“那好吧。”
這位算命的怪人自稱明美,看起來像個高中生實際上也确實是。她招呼我進雪屋裡坐坐,我從善如流地坐到了火爐對面的矮凳上,面前是幾枚微微烤成了焦褐色的年糕,散發着米制品特有的甜香味。
“你想算什麼?”
“随便,都可以,越快越好。”
“快的啊……那周易數字占蔔怎麼樣?”
“數字占蔔”又稱“數秘學”,與看相、水晶球、塔羅牌這種依賴圖形,解釋模糊的占蔔方式比起來,數字占蔔通常是建立在一系列嚴密的規則和算法運用上的占蔔法,根據地區的不同,應用的規則也不太一樣,她所提及的“周易數字占蔔”就是亞洲地區比較流行的一種方式,發源于中國,也算得上是個曆史悠久的占蔔法了。
它的主要進行方式是先由求蔔者随機提出兩組三位數的數字,然後由算命的人經過一套算法起卦,得出本次占蔔的“本卦、變卦、變爻”,然後結合本卦和變卦進行靈活解讀。
這個神棍看起來有點水平,但我這人一向是無神論者,無論什麼占蔔手法,在我看來都隻不過是人類趣味小測試,與現代人最喜歡的那些“測測你的血型是什麼性格”“測測你的星座是什麼性格”并無本質上區别。
見我點頭,明美大師毫無神秘感地從袖子裡掏出了一本廉價A5筆記本和一支圓珠筆,然後開始問我想用什麼數字。
“206、306。”
“是有意義的數字還是随便想的?”
“我跟我媽媽的生日。”
“好。”
她起卦的速度很快,幾乎是一聽我說完這兩個數字,就馬上落筆在筆記本上畫了兩個卦象,然後朝着我的方向遞了遞。
老實說我看不懂卦象,這實在有點超出我的知識面了,但字我是能看懂的,她在“本卦”下寫得是“地天泰”,在“變卦”下寫得是“地火明夷”,在“變爻”下寫得是“五”。
“這是什麼意思?”
“你想聽簡單的還是詳細一點的?”
“簡單的。”
“好,簡單的說,就是你将來過得不怎麼樣,在年近三十的時候,你可能會因事業受挫、感情不順等等原因而陷入失意狀态,最終短折而死。”
“你們算命的一定要危言聳聽是吧?照你這麼說,我豈不是死定了?”
“那倒也不至于,‘地火明夷’這個卦象就是預示着你會陷入失意,但事情尚有轉機。隻要你接受自己失敗的現狀,抓住良機積極進取,開拓新的道路,那麼往後便會是‘地天泰’的狀态,也就是付出小、收益大,事半功倍,大吉大利。至于這個良機嘛……大概率是人,你事業運跟财運都很一般,隻有人運實在很好,已經稱得上是東南西北遇貴人了。可惜你這人也實在是很頑固,這麼多機會擺在你面前,你一次都沒抓住過,現在可是你最後一次機會了,這次之後我們的緣分就盡了。”
“這話說的,難道這個貴人是你嗎?”
“算命的是哪門子貴人,能給你提供穩定環境或拉你一把的才是貴人。照我看嘛,你現在要麼就抓住良機,要麼就珍惜眼前人,不然我可以保證,無論如何,你都會度過大同小異的人生。”
“哈……可以說嗎?”
“你說。”
“我不太相信‘遇見一個人生命全改變’這種事哎。”
“這個啊,倒也沒這麼誇張。”
火爐上的年糕烤好了,明美大師伸着筷子把年糕一個個地全撥進了她碗裡,看得我有點眼饞。
“如果從玄學角度來說,就是你的運氣不好,很容易在低潮期死掉,這個時候如果身邊有一位貴人的話,你就可以通過向他‘借運’的方式來逃避災難,對方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借運?”
“對,不知道你平時有沒有聽過這樣的事,大概是說某對夫婦一直沒有孩子,于是去領養了一個,在領養之後反而懷上了,有了自己的親生孩子。這種故事其實是有玄學解釋的,那就是‘借運’。意思是這對夫婦命中無子女,收養了一個命中有兄弟姐妹的孩子,那這個孩子就會為他們帶來自己的兄弟姐妹。”
“還有這種說法啊……”
“對,如果把‘命運’比作一種執行系統,每個人身上都有不同執行标簽的話,那好運的标簽在這個系統裡的執行優先級其實是比厄運高的。假設你有‘短折而死’的标簽,但你的父母子女或丈夫有個‘家宅平安’‘膝下承歡’‘白頭偕老’的标簽,那麼系統在執行的時候就會發生沖突。在發生沖突時,它會直接執行優先級更高的标簽,那你的危機自然也就被對方給蓋過去了。”
“聽起來還真是夠會鑽空子的。”
“算命就是幫人鑽空子的行當嘛,不丢人。”
“那科學的說法呢?”
“有更多心靈支柱的人不容易崩潰,就這麼簡單。”
“那你還真是說了一大堆廢話。算了,費這麼多口舌也不容易,要不我還是給你點錢吧?”
“那倒也不必,代價我會自己去收的。”
說完,她朝我揮了揮手,示意避免閉門謝客。我識趣地将A5筆記本還給了她,拿上樂器盒離開了雪屋。
這位美少女說話的聲音十分好聽,但她這些話的實際内容,我卻沒打算當回事。畢竟對方很明顯是個神棍,那些太信賴神棍的人都容易上社會新聞,我可不想以這種方式出名。
公園裡的設施都是有專人打理的,這會長椅上并沒有積雪,我随意找了條看得順眼的長椅開始了今天的練習。
如果是剛上高中時的我,恐怕無法想象自己還能做到這種事吧,但現在我的吹奏技術怎樣姑且不論,臉皮倒是真的已經被鍛煉出來了。
如果不在公園練,我根本沒有地方去。在不練習渾身難受、練了被鄰居投訴、在公園練習丢點臉之間,我覺得直接丢臉是個比較劃算的選項。
再次将小号從樂器盒中拿出來的時候,我莫名對這個已經使用了快兩年的工具産生了一種奇怪的陌生感。
明明它還是之前的那個它,我熟悉它的每一個按鍵,知道它每一個部件的存在意義,也能正常的吹出正确音節,但不知為何,我就是感覺這個東西對我而言變得陌生了。
高橋和田邊有時候會說“今天手感不太對”,我不知道她們說的“手感不對”是不是這種感覺,但該練的還得練,所以還是将小号架起,試着吹了一遍《我的太陽》。
這首歌也算是世界名曲了,在這麼個大冷天吹算是應景,反正要是現在讓我吹《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我肯定不願意,吹完直接一整個透心涼。
沒有失誤、沒有卡頓,我将樂曲給流暢地過了一遍。但不知為何,那種奇怪的陌生感不僅沒有緩解,反而還加劇了,使我微妙的聯想到了一種叫“完形崩潰”的心理現象。
我是對演奏這件事本身開始感到“完形崩潰”了嗎?可是……為什麼?
曲畢,我困惑地将小号放了下來,然後我的耳邊莫名響起了一陣叮當聲。
我朝着聲源方向看了過去,看到一個高大的同齡人正在往我的樂器盒裡投硬币。看打扮,對方應該是來公園裡跑步鍛煉的,也不知道怎麼會跑着跑着突然來給路邊練習的我打賞了五枚一百塊的硬币。
“不好意思,我隻是在練習,還沒到可以賣藝的水平。”
“會嗎?我覺得還不錯啊。”
“那還真是……謝謝你了,總之我不太需要。”
“可是你聽起來心情很不好哎,沒關系,随便拿去買個雪糕吃好了,拜拜——”
他說完這句話就一揮手慢跑着走了,我懶得起身去追他,可是看着樂器盒裡的這五枚硬币又有點難為情。
老實說,這位路過的同齡人長得真是非同一般的漂亮,說話也好聽。可惜我剛剛光顧着怎麼讓他把錢收回去,忘記跟他要電話号碼了。
我之後又在長椅上等了好一會,可惜那個人再沒有從這邊經過了,我隻好恹恹而歸。
“怎麼回來這麼晚?”
“練着練着忘記看時間了……”
“行吧,去洗洗手,準備吃飯。”
說起來,我在便利店掏出錢包準備結賬的時候突然發現錢包裡少了七千塊,這可是父母提前給我的壓歲錢,怎麼出這一趟門就被我全弄丢了,也不知道掉去了哪裡。
雪天路況複雜。雖然我在回去的路上努力到處找了找,但紙币的影子我是一點沒見着,隻好自認倒黴,打道回府了。
次日新年,為了轉運,我特意起了個大早去進行初參,希望神能幫我找回那丢失的七千塊錢,順便還祈求了一下我們吹奏部的全國大賽之旅順利。
也不知道這個祈禱神是聽到了還是沒聽到,我今年的新年簽抽了個小吉,算是不好也不壞。
宜忌欄裡寫着“宜結緣,忌口業”,不過一張簽文是「還望逢關偃别離,留駐君足令常逢」的小吉說今年宜結緣……總覺得這聽起來好像不太吉利。
最終,我把簽紙結在了神社的樹枝上,兩手空空的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