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琤道:“原本是,但我現在不确定了。”
“為什麼?”
葉琤正要回答,門鈴再次響起,一名高瘦的中年男子推門而入,衣着樸素,眼簾微垂,看起來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小店員一見到他,立刻道:“店長。”
中年男子略略點頭,眼神在店内梭巡一圈,這才注意到三人。他好像吃了一驚,道:“有客人?”
小店員道:“是和之前定做仙鶴木雕的客人一起來的。”
喻瑾轉頭去看貨架上一隻鷹隼木雕,似乎對這玩意兒起了興趣;方西西上下打量那中年男子幾眼;葉琤則挑挑眉道:“你就是店長?”
“是的。”中年男子緩緩颔首向三人緻意,道,“幾位随便看看,如果看上什麼,直接半價拿走就是。”
櫃台邊的小店員立時瞪大眼睛。
葉琤若有所思。
這店長進來時分明是一副有氣無力、愛答不理的樣子,看上去倒像是那種恃才傲物、眼高于頂的人,怎麼在看到有人之後就突然變了态度,神情貌似還透着一絲……恭敬的意味。
沒等葉琤想明白,方西西一拍手搶先道:“喲,老闆這麼大方,那我們不給面子可不行。”
葉琤來不及阻止,就聽方西西指着左側一個玻璃展櫃道:“我要那個!”
葉琤掃了一眼,還好還好,隻是一個木雕墜子而已。
結果一口氣還沒松到底,方西西便一連點了好幾個:“還有這個、這個,噢上面那個也要!”
“我說小祖宗……”葉琤拉住她,無奈道,“你買那麼多幹嘛?”
小店員取下那幾個挂飾,在櫃台上逐個排開,翻出包裝紙。
方西西道:“我喜歡啊。哎,你們提供加工服務的吧?這個,多加一條挂繩;這個,加個底座……”
葉琤滿頭黑線。中年男子卻并不介意,一一應允,并承諾會在一個星期之内全部做好,包郵到家。
喻瑾似笑非笑地抿了抿唇。
好不容易折騰到方西西滿意了,兩人才得以從店内脫身。葉琤不堪重負地吐了口氣,暗自決定以後甯可待在分部裡處理公務,也絕不陪這小魔星出來買東西。
“好了,我們該幹正事了。”
方西西伸個懶腰,神情嚴肅起來:“聽那小妹妹的說法,她多半是陷入了幻境。不管她說的是真是假,那天遇到的究竟是不是灰咕,我們都得把這條街查一遍。”
喻瑾道:“怎麼查?”
“老秦有說具體的地方嗎?”
“沒。”葉琤搖頭,“就說是在總司附近。”
“那就分頭行動吧。”
方西西擺擺手朝街道一頭走去;葉琤則拍拍喻瑾肩膀:“我們一起,走這邊看看。”
江漢街景色不錯,但兩人沒空欣賞,都放開感知搜尋附近是否有異型的異能波動。
注意力集中的時候感知會變得很純粹,葉琤能清晰地感覺到四周生命特有的氣息,蟲蟻探出觸角爬行,幼嫩的草芽剛剛冒頭,坐在老屋門口曬太陽的老人家心口處都有一團或濃或淡的光輝,不知誰家養的貓無聲竄上低矮的屋脊,以及身邊喻瑾的異能氣息。
涼涼的,就像是冰塊散發出絲縷寒氣,在這稍熱的午後頗為舒适,不知不覺引走了葉琤的注意力。
葉琤不由得靠近了一些。
就在他分神的刹那,喻瑾發出一個疑問的音節,指着前方道:“那邊好像有異能波動。”
葉琤回過神來:“去看看。”
兩人循着波動找去,發現是古街邊上的小公園,樹木參差,綠草如茵,郁郁芊芊,倒是個歇腳休息的好地方。喻瑾感知到的波動,來源于公園中間一棵參天巨樹上。
踏青的遊人往來如織,他們不能在普通人面前使用異能,也不可能把這些人趕出去,但葉琤經驗豐富,招呼都不打地捉住喻瑾手腕,在他手背上又輕又快地畫下咒術,壓低聲線道:“弄個隐身咒,别人就看不到我們了。”
覆着薄繭的指尖在手背劃過,喻瑾忍住下意識縮手的沖動,問道:“那我們現在?”
“上面有隻異型,不過氣息很虛弱。”葉琤仰首望向樹冠,道,“你這幾天輕身術練得不錯,試着到最上面看看。”
喻瑾望望距離,助跑兩步,輕身提氣,立在一根稍粗的樹枝上,再次踮腳借力往更高的地方竄去,幾息之間便到了頂,被他踩過的樹枝也隻是如風過青萍,稍稍晃了晃,甚至沒有驚起一隻鳥雀。
葉琤把整個過程收入眼底,感覺這個場景似曾相識。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喻瑾朝他揮揮手,指指樹冠。葉琤索性也上了樹,定睛一看,發現層疊的枝葉中藏着個鳥窩,裡面竟躺着一隻奄奄一息的灰咕。
大概是過于虛弱,灰咕沒有立刻察覺到兩人的靠近,直到葉琤伸手去捉才突然瞪大那雙豆子眼,瘋了似的狂拍翅膀,跟農村裡那些到處追着人跑的大白鵝一樣,邊叫邊猛啄葉琤的手,得虧葉琤反應快才沒被傷到。
一對翅膀被牢牢捉住,灰咕似乎也知道自己跑不了了,幹脆耷拉着任憑擺布。喻瑾奇怪道:“怎麼又有一隻?”
“灰咕這種異型,等級低,能力弱,習性更接近普通動物。”葉琤解釋道,“它們就跟白天鵝一樣,一旦伴侶死亡,就會不吃不喝直到死去。但它畢竟是異型,就算不進食也沒那麼容易死,這才被我們抓到了。”
喻瑾明白過來:“也就是說,秦副部長剿滅的那隻灰咕,是這隻的伴侶?”
“嗯,多半是了。”
“那這隻要怎麼辦?”
葉琤想了想:“先帶回……”
他話沒說完,灰咕突兀地尖叫起來,那叫聲古怪陰鸷,讓人聽了不寒而栗。一團黑霧從它身上迅速蔓延,眨眼間便将兩人一齊籠罩了進去!
糟糕,大意了,竟然讓這低級異型展開了域場!
喻瑾的手腕近在咫尺,葉琤唯一來得及做的反應便是緊緊攥住。下一刻,面前的景色天翻地覆,什麼公園樹木遊人,統統被一鍵清除,兩人腳下一空,無所着力,直直墜下。
墜落也隻有一瞬間。葉琤踉跄兩步,站穩後才發覺那隻灰咕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逃掉了,臉色登時有些發黑:“靠,被它陰了一把。”
說完他就怔住了。因為他剛剛脫口而出的,居然是個小孩子的聲音!
葉琤下意識低頭看自己,果不其然,視線内是一雙胖乎乎的小手,夏季童裝單薄清涼,擡頭環顧四周,是完全陌生的街道景色——
不對,他認識的,他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的。
葉琤忽地攥緊拳頭,一時間沉浸在思緒裡不可自拔。
沒等他想出點什麼,身邊竟憑空冒出來個鬼魅般的黑影。葉琤吓了一跳,竭力擡頭望去:隻見那人身形高挑,古制的黑色華裳端莊典雅,衣袂與袖口處細細地繡了暗色雲紋,高馬尾幹淨利落,眉眼微垂,用一塊黑色面紗遮住了大半張臉。此時的葉琤身量不高,平視的時候隻能看見對方的手,那雙修長勻稱、蒼白有力的手上血迹斑駁,左手拇指還戴着一枚玄色的王冠狀戒指,鮮紅的血迹把上面鑲嵌的紅寶石染得愈發刺目。
葉琤總算想起來這是哪裡了。印象中,這裡是一條江岸邊,對面就是聯盟總司駐地。他擡頭遠眺,果不其然,對面江岸火燎将至、焮天铄地,火光映紅了半邊天際,刺鼻的焦糊味、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随着黑煙和江風飄過來,刺激着他的五感。
——是幻境。
葉琤用力過猛,指甲立時在掌心裡掐出幾道血痕,疼痛反倒讓他的頭腦清醒不少。他集中精力摒除雜念,眉眼微壓,四周的一切景象都無所遁形,心下已然确定是那隻垂死掙紮的灰咕搞的鬼。
已經有兩隻灰咕表現出相同的異能了,但這類似于制造幻境的異能本不該出現在它們身上,想起先前那隻被改造過的灰咕,葉琤突然間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會不會,這些異型被人為植入了别的異能?
唐岷之前也提起過,9527的本體異能波動和域場波動不一緻,想必是有人對它做過這種移植手術并且成功了。那麼這兩隻灰咕多半也一樣,本體被保留,但域場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了。
想明白這一點,葉琤回過神來,再看對面的大火,沉吟不語。對于小時候的事,他隻記得一場不知因何而起的混戰,有人護着他,也有人要殺他,具體的細節大多模糊不清了,唯一還能記得清楚的就是他被救了出來。
所以……就是這個人嗎?
葉琤再次擡頭望向身邊的人。那人手指那枚黑戒的形狀在他記憶裡清晰分明,血染的紅寶石還在熠熠生輝。
那人藏身夜色中毫無動靜,面紗遮住容貌,目光注視着對岸,眼神不辨悲喜,晦暗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