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頭,一位老者盤膝端坐草坪之上,閉目平息,神态安甯。四周樹影重重,寂然無聲。
時間緩慢流逝。忽而陰風驟起,草葉極速飛卷,直逼老者命門。
刹那間衣袂翻飛,一隻枯瘦的手掐住了灰影的脖頸。
此番異狀不為外人所見,隻有待在屏界内隐去身形和氣息的衆位執天者看得一清二楚。葉琤和喻瑾站在張道長右側,離得最近,那隻被掐住了命運的後脖頸的灰兔僵直不動,如狐狀的灰影籠罩在它身上,竟迅速往張道長右臂侵蝕。
葉琤低聲道:“果然來了。”
在相近的時間地點誕生的蛭狐會同族相殘,就像養蠱一般厮殺到最後一刻,剩下最後一隻蛭狐晉級。于是葉琤利用這個特性,引出了其餘未能抓獲的蛭狐,再集中剿滅。
張道長的雙目越發渾濁,身體不自覺地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令聞者膽戰心驚。
葉琤高舉雙手做了個手勢,示意衆人準備,卻聽喻瑾沉聲道:“不太對勁。”
葉琤低頭:“哪裡?”
話音剛落,張道長身上愈發濃重的灰影猛然爆發出大團黑霧,宛如扭曲的漩渦般倏然将兩人吞沒!
執天者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一驚,趕忙上前查看,卻隻堪堪扶住張道長,葉琤和喻瑾則消失不見了。
被黑霧吞沒的前一刻,葉琤眼前還是喻瑾的側臉輪廓和眼角的淚痣,眨眼之後就被用力往後拽了幾步,但還是沒能遠離黑霧範圍,腳下仿佛踩入淤泥坑般綿軟黏糊,令人不适。
葉琤當即意識到他們陷入了蛭狐的域場,身側的人還牢牢抓着他的手臂,葉琤反抓回去:“喻瑾!”
“我在。”
周圍景色已大不相同,葉琤警惕地掃視一圈,低頭一看,差點惡心得大喊出聲:“怎麼這麼多水蛭!”
兩人腳下踩着的淤泥地實際上是一片農田,但田裡隻稀疏地種着些水稻,蔫頭耷腦不太精神,泥地裡倒是有不少水蛭正緩慢地鑽來拱去。
葉琤忙不疊地把喻瑾往高處拉去:“快走快走,我要吐了!”
兩人遠離農田,葉琤勉強甩掉大半淤泥,把精力集中到面前的域場來:“真倒黴,怎麼就突然展開域場了?明明連拱土期都沒過……喻瑾?”
喻瑾微微抿唇,沒有答話;葉琤垂首,那點美人痣在眼前晃了一下,腦海中蓦地冒出個奇怪的念頭,有個細小如獸鳴的聲音悄悄道:吃了他!
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
葉琤指尖一抖,猛地掐住自己右手。
“怎麼了?”
喻瑾擡頭看過來;随即他瞳孔一凝,冰刀瞬息成形,他手腕一翻甩出去,不知何時偷溜至葉琤身側的狐狀灰影受此一擊,尖叫一聲散去。
喻瑾扳住葉琤雙肩,斷喝道:“回神!”
那一聲仿佛打破了凍結的咒語,葉琤耳畔的聲音瞬間煙消雲散。他不自覺地往喻瑾身上瞟去,視線路過對方的喉結和如玉的脖頸處,瞬間跟觸電一樣躲開:“……我沒事,你,你别看我了。”
喻瑾連大熱天也穿得嚴實,渾身上下隻露出雙手和脖子及以上,可葉琤腦子裡亂七八糟,他難以控制地去想象喻瑾包裹在衣服下的身軀,甚至生出要一口咬穿他喉管的念頭。
喻瑾擡起手;葉琤頓時瞪大雙目,以為喻瑾察覺到他不軌的心思要給他來一巴掌,咬着牙忍住躲閃的沖動:“抱……”
道歉的話未曾出口,喻瑾便雙手捧住他的臉頰,認真道:“聽我說葉琤,你被蛭狐的本能影響了——”
葉琤又嗅到那縷缥缈的淡香,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面前那雙清透的眼睛拉回來;他勉強想起蛭狐同類相食的本能,緊咬下唇,疼痛令他稍微清醒,聽着喻瑾說完剩下的話:“……原本那些被困在張道長體内的蛭狐互相殘殺,還侵吞了他的壽數,力量大增,又吞噬了幾隻被我們引來的蛭狐,現在這隻已經完成了晉級。我們必須盡快找到打破域場的方法,否則我們要麼被它吞噬,要麼自相殘殺而亡。聽清楚了麼?”
葉琤背脊發寒:“我知道了,那現在怎麼辦?”
喻瑾見他清醒過來,慢慢放下手:“異型展開的域場屬于另一個空間,中高級的異型通常會有一套完整的邏輯,有可能是它們的過往經曆,也可能是自定義的世界規則。但我們不能按照它的邏輯行事,否則就會越陷越深。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大鬧一場,不斷破壞它設下的規則,逼它出來。”
域場裡的天空是灰蒙蒙的,兩人所處的景象是一片荒蕪的村莊農田,除了地裡密密麻麻的水蛭以外不見半個活物。
葉琤問道:“你剛剛殺死的那隻是?”
“隻是分身。趁你心神不穩來蠱惑你的。”
“分身……是蛭狐的異能?”
“沒錯。準确地說,蛭狐能有多少分身,取決于它在晉級之前吞噬了多少同類。”喻瑾往村莊裡走,邊走邊道,“這隻蛭狐,起碼還有十個分身。”
“這麼多!”
“小心點,它已經是次級異型了。”喻瑾道,“你應當很少陷入域場吧。”
“嗯,基本都是在異型展開域場之前就把它解決掉了。”
喻瑾似有贊許:“現在的執天者,與從前不可同日而語。百年前,曾有衆多執天者因陷入域場不可自拔,最終淪為異型的口中之食,僥幸破除域場生還的,無一不是當時實力頂尖的人物,以至于有段時間裡提到域場便人人自危。”
葉琤怔忡片刻。喻瑾為什麼會對百年前發生的事情這麼清楚?
“現在的聯盟,已然摸索出了一套能有效對付域場的方法。哪怕失手陷入,執天者也不至于無計可施。”
說着,兩人走到一座低矮破舊的村屋門前。他們本不想敲門,奈何有人主動開門,一名老者從門縫裡探出頭:“你們……是外面來的?”
葉琤想起喻瑾的話,立刻睜眼說瞎話:“不,我們是村子裡的。”
但老者卻無視了兩人與村莊大相徑庭的服飾,拉開門續道:“進來吧。我這裡剛好還有一間空房,睡一晚不成問題。”
“不用了,我們睡野外就行。”
老者自顧自地往屋裡走去:“要是餓了,我這裡還有幾個晚飯剩下的饅頭,不嫌棄的話可以将就着拿來填飽肚子。”
葉琤發現不對:“這人怎麼不聽我們說話的?”
“他不是人,隻是蛭狐造出來的空殼而已。”
喻瑾站在門口不動如山:“他說話很有誘導性,但那是輸入的指令,一旦我們順着他的話說下去,就和他的話完全接得上。”
——你們……是外面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