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浪濤打來,水花洇濕了葉琤褲腳,他這才發覺自己正站在突起的礁石邊緣,隻要再往前一步,就會跌入海中,成為下一個殉身者。
最後一絲陽光也被海平面吞沒,世界終于成了黑夜的天下,它嘲笑着葉琤的懦弱無能,掀起浪潮将虛幻的身影再次卷入海中。
葉琤攥緊雙拳,滿腔惱恨無處可發洩。
莫晨風道:“這裡也沒有。我們已經找遍了附近的島礁,小吳剛剛也回電給我,說那些溺水身亡的漁民已經全部打撈上來了,但還是沒發現喻瑾。”
“沒有發現……”
葉琤自語道:“那就意味着,他也有可能沒事,隻是不知道漂到哪裡去了而已。不管怎麼樣,我一定要找到他……我一定會找到他的!”
時候不早,葉琤又搜尋一整天,身心俱疲,莫晨風見勸誡無效,幹脆直接出手打暈了他帶回岸邊,和南越分部衆人彙合,同時加派人手至更遠的島嶼尋找喻瑾。
接下來的三天時間裡,衆人都在海上尋找蛛絲馬迹,葉琤幾乎不敢合眼,生怕在睡夢中錯過什麼重要線索,以至于屢次被莫晨風勒令留在岸邊休憩,還找了幾名執天者專門看着他,以防他趁人不備偷偷出海。
可整整三天,衆人連喻瑾的影子都沒找着,仿佛一滴水落入海中,直接便與海水融為一體了。竭盡全力換來的結果令人心灰意冷,在浩瀚海洋面前,哪怕是身負異能的執天者們也無計可施。
海邊的木屋内,莫晨風揮手示意吳縱離開,關上房門對葉琤道:“事已至此,我們也隻能繼續留意附近是否有失蹤者被救起。我還有職責在身,不可能一直留在這裡,南越分部的事務需要有人主持。”
葉琤蜷縮在床邊,眼神呆滞,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
莫晨風見狀,歎氣道:“我會留下一些人陪你一起找。”
臨到他要離開前,他又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怎麼都找不回喻瑾……你準備永遠待在這裡嗎?”
為了一個渺茫的可能性,葉琤當真會賭上自己的一輩子嗎?
葉琤低頭捏捏眉心,喉結上下滾動,沙啞道:“……你再給我一點時間,大哥。七天,就七天,如果還是沒有喻瑾的消息,我就回分部。”
“……好,希望你能說話算話。”
莫晨風走到門外,腳步一頓,想起什麼,又回頭道:“你不是個輕言放棄的人,同樣的,你也應該相信他。”
我相信的。葉琤心道。他不信自己,還能不信喻瑾嗎?喻瑾的每一句話他都記得,都放在心上,那些告誡與提醒他都銘刻于心——
葉琤陡然意識到什麼,自語道:“這裡……究竟是現實,還是夢境?”
人們向來相信眼見為實耳聽為虛,葉琤也不例外。
也許壞就壞在他過于相信眼見為實了。
葉琤刷地起身,開始回憶他和喻瑾啟程出海的那一天,細細思忖喻瑾說過的話。
——迷魇極擅造夢之術,會将人的意識困于夢境之地……
——人們總是對身邊的事物習以為常,難以察覺變化……
——在堅定的信念面前,執天者更為固執。他們相信夢中發生的一切是真實的……
在進入迷魇的域場之前,喻瑾分明對他說過,這幾天天氣晴好,海上無風無浪,可當兩人接近目的地時,海上卻突然起了暴風雨,他還特意問過,但當時喻瑾給出的解釋是受到迷魇影響。
現在看來,早在葉琤被噩夢驚醒之前,他們便已陷入了迷魇編織出的夢境裡!
迷魇還巧妙地利用了葉琤的思維盲區,從夢中驚醒的他自然而然地認為這是現實,而非又一重夢境。
随後發生的事更是不容他細思,從救人、遭遇迷魇,再到喻瑾落水,而後組織人手搜救,環環相扣,宛如一場情節緊湊、跌宕起伏的電影,其最終目的都是為了将葉琤困死于夢境,令他全身心投入“尋找喻瑾”這一目标中,無暇思考這其中的異樣,自然也難以意識到自己身處夢中。
在迷魇的域場内,雖說它能随心所欲地創造夢境,可一旦被察覺出破綻,夢中人很快便能脫身。所以,它必然要借助葉琤的記憶去塑造夢境,這夢中所有的人物、發生的事件,有一部分是提取自他的記憶,并延續了他潛意識裡對後續發展的走向,這才令他深信不疑。
每當葉琤的理性驅使着他去回憶登船前的事時,就會被突如其來的事件打斷,先前莫晨風在海邊接到的那個電話便是如此。如果當時沒被這通電話擾亂思緒,葉琤大約早就意識到不對勁了。
而在這過程中,葉琤越是焦躁不安、悲痛欲絕,這夢境便會越加牢不可破,直到創造出一個天衣無縫的夢境世界,他便永遠不能醒來。
“呵……”
葉琤垂首捂住眼睛,自嘲愚蠢。他本以為,迷魇會編織出一個美滿無缺的世界,令人沉醉其中不願醒來,還在暗自警惕上回朱厭之事重演;但他卻沒想到,原來痛苦的犧牲與離别也會讓人深信不疑,尤其是對于見慣生離死别的執天者來說,相信死亡遠比相信活着容易。
誰讓他那麼喜歡喻瑾呢?無論喻瑾是活着抑或死去,他都對其朝思暮想、牽腸挂肚。
于是,迷魇便利用葉琤對喻瑾的感情,給他編織出天羅地網,折磨着他的心緒,并躲在幕後悄悄汲取着他的悲恸、煎熬與恐懼。
該死的異型。葉琤恨得咬牙切齒,同時懊惱自己,這麼大的破綻為什麼沒有早早察覺到。
還好他相信喻瑾。
一旦發現這是夢境,那麼一切謊言也就不攻自破。葉琤閉上眼,重新回憶登船後發生的事,直到他的感官開始回籠,聞到的不是松木房子的氣息,而是船艙内淡淡的海腥味——
葉琤蓦然睜開雙眼。
下一秒,他便聽見身側的歎息聲:“你總算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