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域場裡待的時間太久,執天閣的人原本被喻瑾支走,卻都感知到以華甯街為中心爆發出的強烈異能波動,皆感不妙,不約而同地動身返回,卻隻看見昏迷倒地的蔣落落,以及不翼而飛的巨樹和塌陷的大坑。
見此情景,衆人便知特級異型的封印已解除,葉琤和喻瑾大概率都陷入域場中了。
這真是最糟糕的情況。
路亦舟率先反應過來,指揮衆人救治蔣落落,架設屏界封鎖現場,以免不知情的外人誤闖,而後開始嘗試各種辦法,意圖刺激異型再次展開域場,好讓人進入營救。
隻不過他們的對手是特級異型,普通的方法對它根本造成不了任何影響,衆人多次嘗試都徒勞無功。
路亦舟幹脆心一橫,召集衆人圍繞華甯街布設禁術符陣追魂,再次嘗試定位葉琤和喻瑾所在。但沒等衆人布置完畢,便眼見着喻瑾懷抱葉琤憑空出現,齊齊摔在陷坑前。
衆人見喻瑾平安無事,倒是松了口氣,可緊接着便注意到了生息全無的葉琤,不由得暗自吊起心來。他們早已得知兩人的關系,安慰的話語也難以出口,圍着兩人不知所措。
路亦舟硬着頭皮道:“閣主,請節哀。”
張書禮擡擡眼鏡,掩了神色,沒說話;桂華秋雖先前與葉琤有點龃龉,但此時臉上也不好看,隻道:“天命如此。閣主,節哀順變。”
易為春盯着兩人,雙目微紅;松蒼茫抱臂沉默;蘇何朗半邊身子藏在蘇清露身後,滿臉的難以置信;方宵歎息一聲,搖搖頭走遠了。
喻瑾抱着葉琤的屍體跪坐在原地,神色空茫,仿佛被抽走了靈魂,隻留下一具無機質的空殼。
路亦舟見狀,悄悄示意衆人先去處理特級異型的遺留問題,而後旁敲側擊地提醒道:“閣主,聯盟和執天閣還需要您。”
半晌,喻瑾才有了動作。他微微低頭,擡手捋捋葉琤淩亂的發絲,把人打橫抱起,跌跌撞撞地往小樓而去。
路亦舟剛想搭把手,就被喻瑾搖頭拒絕了,他眼睜睜地看着大門在眼前關上,而後被蘇清露拉住。
蘇清露滿臉嚴肅地問道:“他不會想不開吧?”
路亦舟愁眉不展:“……應該不至于。問問小秋。”
其他人同樣關心這個問題,非要桂華秋算一卦。
這位窺探命運、趨吉避兇的蔔算師推演一番,神色幾度變換,而後收了羅盤,叉腰嚴肅道:“置諸死地而後生,明辨黃粱而夢醒,應該沒大礙。”
且不論執天閣衆人如何,喻瑾抱着葉琤走進房間,把他放在床鋪上。
兩人激戰一場,可謂一身狼藉,喻瑾卻毫不在意,他親手整理完葉琤的遺容,而後便失去了所有動作和表情,坐在床沿看着葉琤發呆。
心口處的傷還在,隻有血液凝固了不再流淌。
喻瑾知道,那顆心髒已經失去了往日的熱度,在葉琤的身體裡冰冷地沉寂。即便明知于事無補,喻瑾依舊覆蓋上那道刀傷,施以治愈的靈能。
傷口迅速複原,卻留下一道難以磨滅的刀疤。
喻瑾握住葉琤的手腕,自語道:“……我想,我是不會忘記你的。抱歉,我要食言了。”
說着,喻瑾再度落下淚來。
葉琤已無父母,喻瑾本該通知莫晨風将他的屍身帶回安葬,但他卻根本想不起要怎麼做了。
直到夕陽西下,喻瑾宕機的腦子才逐漸重新運轉。他收回目光,起身想去尋執天閣衆安排葬禮事宜,卻在轉身的一刹那敏銳地感知到了一縷生息。
喻瑾猛地回頭。
昏黃的夕陽下,葉琤的面容似乎恢複了些許血色,胸膛也有細微的起伏。
喻瑾不可思議地撲上前去,顫抖着手去探他的脈搏,好一會兒才真正确認,葉琤還活着。
喻瑾當即笃定,這絕不可能是什麼回光返照。
但随即他的心底又湧上一層疑慮:人類顯然不可能在遭受緻命傷後還能死而複生,那麼,這人若是醒來,他究竟會是葉琤,還是那個奪舍了葉琤身軀的特級異型?
喻瑾對此驚疑不定。
謹慎地輸入靈能後,喻瑾看着葉琤的呼吸心跳逐漸變得平穩有力,但仍舊未醒,于是抱着他來到地下室。
華甯街地下同樣修築了安全屋,隻不過平日基本無人使用。
喻瑾把葉琤放在床闆上,思忖片刻,還是用鎖鍊将他的手腳拷上,等待他的蘇醒。
可直到翌日清晨,葉琤還是沒有任何清醒的迹象。
喻瑾不由得倍感古怪,再次細查他的身體是否有恙,心中浮現出一個猜測:葉琤被困在夢境裡了。
與迷魇的夢境不同,這次的夢境純粹由葉琤的執念而生,他太執着于二十年前發生的事了,殘留在他身上的異型力量為他構築了這場夢境,如果他無法意識到自己在做夢,那他将永遠沉眠下去。
喻瑾嘗試喚醒葉琤,結果用盡手段都是白費功夫,于是隻能動用秘法,冒險闖入葉琤的夢境,抓準時機提醒他,最終成功将他喚醒。
一番周折,喻瑾的心情大起大落,說完後不禁神情疲憊:“我猜,隻要被奪舍之人的精神力量足夠強大,搶回身體的控制權,并将它困在身體裡,它才能被徹底殺死。我之前居然還信了它的話,誤以為殺死它就要連帶着你也一起……”
葉琤連忙親吻他的額角:“沒事的,我還活着。”
喻瑾喃喃道:“誤打誤撞……我的運氣居然這麼好。”
“你的運氣一直都很好。不過話說回來,你又是怎麼判斷我還是我的呢?”
喻瑾輕描淡寫道:“我會一點讀心術。雖然隻能讀出最淺顯的想法,但也足夠了。”
啊,果真如此。葉琤心道。難怪他之前總會生出在喻瑾面前想法無所遁形的感覺。
喻瑾寬慰道:“不過我不會輕易使用。我們身處域場時,我見你殺了陸潛,心中便有些疑慮;直到後來你無意中說出‘聽起來挺不錯’這樣的話,我才認定你被異型奪舍了。”
“我還在擔心,你能不能認出我。看來是我多慮了。”
葉琤蹭蹭喻瑾發頂,喃喃道:“還好你認出我了……等等。”
葉琤把喻瑾撈起來,面對面坐着:“那異型死了,對我還是有影響的吧?不行不行,阿瑾,你得答應我,萬一有一天我再次失控,你——”
喻瑾打斷他:“那你現在覺得有何不妥?”
葉琤猶疑道:“……暫時沒有。”
他看看喻瑾,又挪開視線,深吸一口寒涼的空氣,盡量克制自己的念頭。殊不知他這副欲蓋彌彰的樣子落在喻瑾眼中,想法根本藏都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