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究竟出在了哪裡？
錢萊冶看不真切。
正所謂當局者迷。
對于被畫在《金筆點龍》裡的人來說，他們是無法超脫命運的局中人，而錢萊冶則是超脫因果的局外人。
因為站的更高，所以他才能夠将人們的命運盡收眼底。
可是之于無窮浩渺的宇宙，錢萊冶也隻不過是其中的一粒沙石，是無法超脫的局中之人。
錢萊冶從棋盤上拾起一枚萬曉星使用的白色棋子，輕輕摩挲着。
“來自世界之外的變數……”
他緩緩擡起手，将白子放在星空中對應的啟明星的位置上，喃喃自語。
“也許，你才是那個最能把一切看得真切，能夠真正影響，改變這片宇宙命運的天外來客。”
可……
看着手中的白子，錢萊冶回想起剛剛那一瞬間萬曉星身上流露出來的神性。
與少女自身的鮮活、煙火氣充滿了矛盾感。
神性和人性要如何共存呢？
他拿着這枚脫離了棋盤的白子遲疑了片刻，最後把它擱置在了一旁的桌上。
—
十二時空在原則上來說時間流速是一緻的。
告别錢萊冶後，萬曉星看了眼手表，發現這個時間點回去的話剛好能趕上夏宇的晚飯。
她興高采烈地打開時空門，然後………一腳踏進了銅時空。
甚至于還不是平行時間點的銅時空，而是50年前的銅時空。
一落地，萬曉星就意識到自己開錯門來錯地方了——眼前是一片鮮血淋漓、斷壁殘垣的戰場。
也許是冥冥之中的某種指引，她恰好在戰場中看到了自己的另外一個分身，而且還剛好趕上了她瀕死倒下的瞬間。
萬曉星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分身被人打得像燒盡的飛灰一樣，連個全屍都沒留下，張着嘴巴半天沒反應過來。
萬曉星：“……”
萬曉星：“？？？”
呆滞了片刻，她才猛地回過神來，露出了世界名畫《呐喊》的同款表情。
不是…等一下！
别死啊啊啊啊啊啊————！！！
她發出尖銳爆鳴，一路狂奔過去救人。
……
夏宇是被一陣接一陣刺耳的撓門聲吵醒的。
迷迷糊糊間睜開眼睛，透過毛玻璃，他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正扒在他的房門外，吓得他差點心髒驟停。
一邊撓門，門外的人影一邊幽幽地喊着他的名字。
“夏宇——夏宇——夏……”
房門被猛地拉開，夏宇黑着臉瞪着門外的少女，壓低音量：“萬！曉！星！你也不看看現在幾點了！你到底要幹嘛？！”
屋外的人正是從其他時空撈人回來的萬曉星。
少女收回撓門的手，蹲在地上，睜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仰頭看着夏宇，說出來的話卻非常理直氣壯：“我餓了，起來煮面給我吃！”
夏宇：“……”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按下額角迸出的青筋，忍不住诘問自己——他到底是怎麼喜歡上這麼一個玩意兒的？
見他久久沒有回應，萬曉星伸手扯了扯他的睡褲褲腿，催促道：“快——一——點——啦——！”
夏宇面無表情地和她對視着，在内心反複催眠了自己好幾次以後，這才平複下了半夜被吵醒的起床氣，認命地去給這個孽障做宵夜。
系上圍裙，打開天然氣，燒上水，手一擡，面條便‘唰’的一聲在鍋裡轉開一個圈。
萬曉星要吃蛋花，于是他又任勞任怨地往碗裡磕了兩個蛋。
廚房外，心安理得癱在沙發上的萬曉星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把自己抻成一根貓條，然後撕開薯片，一邊吃一邊時不時嚎兩嗓子催促。
夏宇面無表情地打着蛋，聲音幽幽地飄出廚房。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天，你說我印堂發黑會倒大黴？”
萬曉星眨眨眼睛，嚼着薯片回道：“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來着。”
“你說得對。”夏宇磨了磨後槽牙，“遇到你這個孽障，我确實是倒了大黴！”
萬曉星半點也不心虛，又往嘴裡塞了片薯片：“你就說應沒應驗吧？”
夏宇：= =
夏宇：“還想不想吃宵夜了？”
萬曉星立馬滑跪：“吃！夏宇大人對不起！我錯了！我明天請你喝奶茶！”
夏宇嫌棄道：“你當我是阿公啊？”
……
大半夜睡得正香被叫起來煮宵夜确實很想揍人。但既然都煮了，夏宇就順便也給自己盛了一份。
吃完面條後，沒了睡意的兩個人從餐廳轉移到二樓的陽台上，坐在一起看着星星聊天。
夜空被樹影和屋檐簇擁着分割出四四方方的一小塊。
風鈴垂落下來，随着微風輕輕搖晃。
“你幹嘛去了，不是說好要回來吃晚飯嗎，怎麼大半夜了才回來？”夏宇問道。
“……路上出了點小狀況，跑錯地方了。”萬曉星輕咳一聲。
“哈？”
見萬曉星似乎不打算細細解釋，夏宇撇撇嘴别開頭：“算了，反正你這家夥老是這樣，神神秘秘的。”
他擡起頭看向天空。
最近天氣不錯，星星也出奇的亮。
或明或暗的星光彙聚在夜幕上，仿佛海岸邊反射陽光的沙粒，又像聚在一起的螢火蟲。
“這些發亮的星星都是像太陽一樣的恒星吧？離得那麼遠，為什麼我們還看得見它們的光呢？”萬曉星趴在欄杆上，随口問道。
夏宇瞥了她一眼：“是離的很遠，所以即使以光速也要花費很長時間才能傳遞過來……話說上次不是有跟你講過嗎？光年呀！”
“記得啦記得啦~”萬曉星娴熟地敷衍道，依然看着星空。
“所以……我們現在看到的光其實對星星來說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了？”
聞言，夏宇愣了愣，點頭：“沒錯。”
他擡起頭，聲音平緩而悠遠。
“一萬年前的光在此時此刻抵達地球，無數星星分别釋放着它們的光年。這意味着我們在當下的這一瞬間，看到了延綿不絕的宇宙歲月。*”
“好浪漫呀……”萬曉星不禁感歎。
夏宇勾了勾嘴角，回頭看着她。
“說起來，你預知未來的時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呀？”
萬曉星愣了愣，眼神變得微妙：“你是指剛剛的事嗎？”
一年前，第一次遇見夏宇時，她用自己所熟知的《終極一家》的劇情編了些似是而非的話，騙了他998塊錢。
一年後，雖然因為她的介入導緻劇情發生了巨大的改變，但從結果上來說，她的‘預言’依舊是實現了。
夏宇短暫地得到了異能，也差點傷害到自己的家人……
萬曉星心虛地移開眼睛，還以為他是要翻舊賬，沒想到卻聽見夏宇繼續問。
“會不會覺得人生變得很無聊？”
“……嗯？”萬曉星不解地皺眉，“為什麼會這樣說？”
夏宇垂下眼眸：“如果是我，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情我全部都知道了，自然也就不會再感到驚喜或驚訝了，說不定做什麼都提不起勁來。”
“人生好像變成了一潭死水，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像是NPC——說着劇本裡的台詞，做着劇本裡的動作，過着劇本裡的人生。”
萬曉星沉默了。
她的心裡忽然變得有些酸。
“……可我不這麼覺得。”她看向夏宇，“你們不是NPC，你們的未來也不是劇本。”
這裡是《終極一家》的故事，可卻不僅僅隻是故事。
是她此刻所存在的人世間。
“即使我以前說我能看到你們的未來，但那充其量也隻不過是命運萬千可能性中的一種而已。”
“也許最後命運的走向還是會遵循原有的軌道，但并不意味着那就是唯一的一條路。”
萬曉星擡起手指着天空。
“就像你剛剛說的光年一樣。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來自不同時間的光在同一時刻來到我們的面前，同時存在，同時熠熠生輝。
對我來說，命運也是一樣。”
抿了抿唇，她又問：“夏宇，你知道宇宙和個人意識相交的地方是哪裡嗎？”
“……是哪裡？”夏宇緩緩眨了眨眼睛。
面前的少女似乎是在跟自己講星星，卻又好像不隻是在講星星。
她的目光穿過夜空、穿過星河，然後從更遠的地方落回到他身上。
那根細白手指也像墜落的流星一般，從星空逐漸往下，劃過他的額頭、鼻尖、胸口，最後輕輕點在他心髒的位置上。
“是心靈。”